铜镜里的那张脸,陌生得让苏凌月自己都感到心悸。
眉骨被垫高,下颌被削尖,原本柔和的轮廓变得凌厉而峭拔。那不再是苏家大小姐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而是一个属于少年的、带着几分阴郁与锋芒的面孔。
苏凌月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刚刚消肿的脸颊。指腹下传来的触感真实而温热,没有易容面具那种虚假的隔阂。
张三的“鬼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他不仅换了她的皮,更像是换了她的骨。
“疼吗?”
赵辰站在她身后,目光在那张全新的面孔上流连,眼神中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欣赏,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出窑的、完美的瓷器。
“疼。”苏凌月放下手,看着镜中那个名为“苏七”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但这疼,值得。”
“因为从这一刻起,苏凌月已经‘死’在了太保府的病榻上。”她转过身,直视赵辰,“活着走出去的,是影阁的‘天字一号’,是能替殿下杀人、也能替殿下挡刀的苏七。”
赵辰笑了。
他并没有因为这张陌生的脸而产生丝毫的疏离感。相反,他眼底那团幽暗的火光似乎烧得更旺了。
“走吧。”他牵起苏凌月的手,那只手依旧纤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力,“去挑你的獠牙。”
……
东宫地下,“天字库”。
这里不同于“乙字库”的陈旧腐朽,也没有“地字部”的血腥肃杀。这里干燥、整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铁锈味和保养兵器的油脂香。
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有斩马刀,有破甲锥,有淬毒的袖箭,也有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的折扇。每一件,都是这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每一件,都饮过无数人的血。
“挑一件。”赵辰松开手,负手而立,“作为‘苏七’,你需要一件趁手的兵器。”
苏凌月的目光在那些兵器上缓缓扫过。
她的手从一把沉重的玄铁剑上掠过,又在一柄精巧的匕首前停留了片刻,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长匣。
她走过去,打开匣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短剑。剑身极窄,通体乌黑,没有一丝光泽,仿佛能吞噬所有的光线。剑柄是用某种粗糙的兽皮缠绕而成,握在手里,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摩擦感。
“‘双生’。”
赵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对剑,是用天外陨铁打造,轻如鸿毛,却削铁如泥。最适合贴身近战,也最适合……暗杀。”
苏凌月握住剑柄,随手挽了个剑花。
无声。
无影。
那黑色的剑锋在空气中划过,竟然没有带起丝毫的风声,就像是死神的镰刀,悄无声息地收割着生命。
“就它了。”苏凌月将短剑收入袖中,那冰凉的触感贴着她的手腕,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
“好眼光。”赵辰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张铺着巨大地图的桌案前,那是西凉的疆域图。
“兵器有了,身份有了。”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名为“北庭”的位置重重一点,“现在,该谈谈你的任务了。”
苏凌月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个红圈之上。
“北庭……西凉王庭的所在地。”
“没错。”赵辰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西凉王‘耶律洪’老了,他的三个儿子正在为了王位争得你死我活。大王子勇猛但无谋,二王子阴毒却势弱,三王子……也就是这次领兵进犯雁门关的主帅‘沙狐’,他最聪明,也最贪婪。”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刺杀西凉王?”
“不。”赵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杀一个老头子有什么用?杀了他,只会让那三个儿子暂时放下恩怨,联手对付大夏。”
“我要你做的,是……‘送礼’。”
“送礼?”
“送一份……能让他们彻底疯魔、不死不休的大礼。”
赵辰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蜡丸,递给苏凌月。
“这里面,是一份诏书。”
“诏书?”苏凌月一愣。
“一份……西凉王‘亲笔’写下的、传位于‘二王子’的遗诏。”
苏凌月瞳孔猛地一缩。
“二王子势弱,若是得到这份遗诏,必会拼死一搏。大王子和三王子手握重兵,绝不会甘心皇位旁落。一旦这份遗诏现世……”
“……西凉王庭,必将血流成河。”赵辰接过了她的话,声音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兄弟阋墙,父子相残。这出戏,在他们西凉,也该唱一唱了。”
“但这还不够。”
赵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更为阴毒的光芒。
“光有遗诏,他们或许还会互相猜忌,不敢轻易动手。所以,我还需要你……帮他们点一把火。”
“什么火?”
“在西凉王庭的水源里,投下这个。”
赵辰又取出一个红色的瓷瓶。
“这是药王谷研制的‘狂血散’。无色无味,人畜饮之,三日内无恙。三日后……会让人性情暴躁,极易动怒,甚至……产生幻觉。”
“想象一下,”赵辰的声音低沉如魔鬼,“一群为了王位争红了眼的饿狼,再喝下了这能让人发疯的毒水……”
“……那将会是一场……怎样的盛宴?”
苏凌月看着手中的蜡丸和瓷瓶,只觉得指尖发烫。
这不仅仅是阴谋。
这是……绝户计。
伪造遗诏,挑拨内乱,甚至……投毒整个王庭的水源。
这每一招,都毒辣至极,阴损至极。这哪里是一国储君的手笔?这分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有底线的恶魔。
她抬起头,看着赵辰。
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淡淡的、掌控一切的微笑。
“怎么?”赵辰看着她,“觉得我太狠了?”
“不。”
苏凌月缓缓将东西收好。她摸了摸自己那张陌生的脸,那双属于“苏七”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与赵辰如出一辙的冰冷。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西凉铁骑践踏我边关,杀我子民。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
她看着赵辰,那个被世人误解、被亲人背叛、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长大的男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来,为什么他敢向皇权发起挑战。
因为他是一头狼。
一头为了生存,为了复仇,可以撕碎一切道德与规则的……恶狼。
而她。
既然选择了他做盟友,既然喝下了那杯名为“同类”的酒。
那她……
便只能做那只……助纣为虐的“伥鬼”。
“我去。”
苏凌月的声音坚定如铁。
“我会把这份‘大礼’,亲手送到西凉王庭。”
“我会让那片草原,变成……修罗场。”
赵辰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那张经过易容后略显粗糙的脸颊。
“去吧,苏七。”
“替我……咬断他们的喉咙。”
“早去早回。”
苏凌月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走向了那扇通往外界的铁门。
她的背影决绝而冷酷,那身黑色的劲装融化在黑暗中,就像是一滴墨汁滴入了深渊。
赵辰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良久。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刚刚抚摸过她脸颊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易容药物那苦涩的味道。
“恶狼么……”
他低声自嘲,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凄凉。
“若不变成恶狼,又如何能护得住……这仅有的一点温存呢?”
他猛地转身,在那张西凉地图上,狠狠地画下了一个鲜红的叉。
“影一。”
“在。”
“传令西北暗桩,全力配合‘苏七’。”
“若她有失……”
赵辰的声音瞬间结冰。
“……那便让整个西北分舵……给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