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微的门栓拨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敲打在林晓怼的耳膜上。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聚焦于门外那窸窣的动静。王翠花想干什么？偷钱？还是想做别的？
脚步声再次响起，极其缓慢、谨慎地移动，方向似乎是……堂屋柜子的位置？那个放着铁皮盒子和家里一些重要物件的柜子！
林晓怼眼神一凛。看来，王翠花果然贼心不死！失去了明面上的管家权，就想趁着夜深人静行偷窃之事？还是说，她外面还欠着别的债，狗急跳墙？
她轻轻掀开被子，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落地，如同暗夜里的猫，挪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外面传来柜门被极轻拉开的“吱呀”声，接着是细微的翻动声。
不能再等了！
林晓怼深吸一口气，猛地伸手拉开了房门！
“吱嘎——”
突兀的开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堂屋里，正蹲在柜子前，手刚伸进柜子里的王翠花吓得浑身一僵，猛地回头，脸上血色尽失，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惨白如鬼。她手里，赫然捏着几张零散的粮票和几毛钱！
“妈，这么晚了，您不睡觉，在找什么呢？”林晓怼站在门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在夜色中清晰回荡。
她这一声，不仅惊醒了睡梦中的林小梅（小姑娘迷迷糊糊坐起来），也惊动了里屋本就睡眠不深的林建国。
“怎么回事？！”林建国带着睡意和怒意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脚步声。
王翠花彻底慌了，手忙脚乱地想将手里的票证塞回去，却因为紧张，几张粮票飘落在地。
林建国披着外套走出来，拉亮了堂屋那盏昏暗的电灯。灯光下，王翠花蹲在敞开的柜门前，手里攥着钱票，地上还散落着几张，一副人赃并获的景象。
“你……你又在干什么？！”林建国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血压飙升。白天才因为借钱的事丢尽了脸面，晚上这女人竟然还敢偷！
“我……我就是看看……看看家里还有多少票……”王翠花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看看？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看？”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钱票，又捡起地上的粮票，看着那寥寥无几的数额，更是怒不可遏，“家里就剩这点家当了，你还想都掏空吗？！王翠花，你到底想把这个家败成什么样子！”
他扬手，似乎想打，但最终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搪瓷缸都跳了一下。
王翠花吓得瘫坐在地，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这次不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害怕和绝望。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完了。
林小莲也被吵醒，揉着眼睛出来，看到这阵仗，吓得呆立在门口，不敢出声。
林晓怼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里没有半分波澜。自作孽，不可活。
“爸，”她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妈可能也是一时想岔了。好在没拿多少东西。只是……家里以后怕是得更小心了。”
她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林建国看着哭哭啼啼的王翠花，再想到明天还要面对可能再次上门的债主，以及厂里可能已经传开的风言风语，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暴戾涌上心头。
“这个家，容不下你了！”林建国指着王翠花，声音嘶哑，“明天！明天你就跟我回你娘家去！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回娘家？这在这个年代，对于一个嫁出来的女人，几乎是仅次于离婚的严厉惩罚了！
王翠花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建国！你不能赶我走！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林建国却像是下定了决心，疲惫又厌恶地挥挥手：“什么都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他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一眼都不想！
说完，他不再理会哭嚎的王翠花，阴沉着脸，转身回了里屋，重重地关上了门。
堂屋里，只剩下绝望哭泣的王翠花，吓傻了的林小莲，以及面色平静的林晓怼和躲在她身后、紧紧抓着她衣角的林小梅。
林晓怼看着瘫软在地的继母，知道经此一夜，王翠花在这个家，已经再无翻身之日。她拉着林小梅，轻声说：“睡吧。”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第二天，林建国果然铁青着脸，逼着王翠花收拾了几件衣服，不顾她的哭求，将她送去了娘家。林小莲哭闹了一场，被林建国一句“再闹你也一起去”给吓了回去，只能红着眼睛，用淬毒般的眼神死死瞪着林晓怼。
林晓怼全当没看见。她照常上班，只是车间里关于她“逼走后妈”的流言，似乎在某些人的刻意传播下，悄然滋生。马爱红那几个女人看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幸灾乐祸和不加掩饰的排斥。
周红英气得要去找她们理论，被林晓怼拦住了。
“清者自清。”林晓怼语气平淡，“她们越是这样，越显得心虚。培训班马上就要开始了，没必要为这些小事分心。”
周红英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由衷佩服：“晓怼，你这心态，我是真服了！”
几天后，业余技术培训班正式开班。上课地点在厂办公楼的一间小会议室，晚上七点开始。
林晓怼提前到了教室，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男青工，也有几个年纪稍大的老师傅，女工算上她只有三个。她找了个靠前但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夹着讲义走了进来——顾怀远。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依旧戴着那副金丝眼镜，气质清隽。他站在讲台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在看到林晓怼时，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
“大家好，我是顾怀远。从今天起，由我负责大家《机械制图与工差配合》这部分课程的讲授……”他的声音清润，条理清晰，将枯燥的技术知识讲得深入浅出。
林晓怼收敛心神，专注听讲。她发现顾怀远讲课并不照本宣科，而是结合了大量的实际案例和生产中的问题，很多观点甚至隐隐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让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个男人，确实有真才实学。
课间休息时，几个男青工围到讲台边向顾怀远请教问题。林晓怼起身去走廊透气，却迎面撞上了也来参加培训的马爱红和另一个女工。
马爱红斜睨着她，阴阳怪气地对同伴说：“哟，有些人啊，家里都闹翻天了，还有心思来这里装积极，也不知道这名额是怎么来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林晓怼脚步未停，仿佛没听见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马爱红难堪。她气得脸色发红，冲着林晓怼的背影啐了一口：“呸！得意什么！”
林晓怼走到走廊尽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情并未被这点小插曲影响。她回味着刚才顾怀远讲课的内容，脑子里飞速运转，将那些知识与她前世所知、还有原主记忆里的碎片相互印证，隐隐有了些新的想法。
也许，她可以试着画点什么？比如，一些对现有工装夹具的小改进草图？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切实提高效率的那种。
只是，该从哪里入手？又该如何自然地让“合适”的人看到呢？她需要好好筹划一下。而那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顾怀远，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观察对象和潜在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