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酣睡,许是白日里体力消耗彻底,青禾今天睡得格外深沉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清晨醒来时便觉得神清气爽,昨日的酸胀疼痛经过药浴按摩和自己的一番调理,竟已消去大半,只是肌肉深处还残留了一点使用过度的微微疲乏感。
她暗自庆幸,得多亏自己这身子骨年轻,恢复力强,还得夸夸自己不忘老本行,处理得真好。
也好,她摸摸近来圆润了一点的脸颊。这几天估摸着都得在园子里干活,运动量够大,说不定还能瘦回去几斤。
对于身材管理,无论古今,女子大抵都是有些在意的。
刚在枕上醒神,便听得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水敲打在屋檐瓦当和院中花木上,发出错落有致的声响,窗子缝隙也渐渐漫进来湿润清凉的泥土草木气息。
“呀,下雨了。”青禾拥被坐起,忽然想起昨日胤禛的叮嘱:礼部祈雨,近日恐有大雨。紧接着,另一件更要紧的事也撞进脑海:张德禄三日后出狱,接张家婆媳回城!
昨天回来只顾着缓解疲劳,竟全然忘了交代!
她心里一急,也顾不上什么晨起慵懒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姑娘,外头下雨呢,天凉,仔细披件衣裳!”采薇听到动静,连忙拿着件外衫进来。
青禾一边手忙脚乱地套上软底鞋,一边急急道:“先别管衣裳,快,派个人去前头找赵木根!就说......”
她顿了顿,觉得这事三言两语在丫鬟间传话恐有遗漏或误解,胤禛交代的那些细节:比如大雨将至、注意路途、张德禄出狱的具体时间等等,传错话可不行。
“等等!”她叫住正要转身的采薇,“让蘅芜准备纸笔,我写个条子,更稳妥些。”
蘅芜闻言马上机灵地备好笔墨。青禾坐到临窗的小书案前,提笔蘸墨,清晰工整地写道。
“李夫人亲启:奉雍亲王谕,尊夫张公德禄约两日后即可归家。王爷体恤,特嘱接老夫人与夫人即日返城,以安家宅。近日天象有变,恐有大雨,路途泥泞,万望归途谨慎,勿贪赶路,安全为要。青禾敬上,康熙五十五年五月初七”
写罢,她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意思清楚,措辞恭敬且将胤禛的恩典点明,这才小心吹干墨迹,折叠好交给采薇:“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了,再让赵木根派个妥帖稳当且熟悉路途的人,亲自送到十三爷庄子上的李夫人手中。”
“是,姑娘放心,奴才这就去。”采薇接过纸条,神色郑重地匆匆往前院去了。
这边杜若和蘅芜、含英早已准备好温水布巾等物,开始伺候青禾梳洗。
青禾心系着送信的事,又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想着今日去园子里多半还是在菜圃,便道:“今儿下雨,去园子里也是干活,不必繁琐打扮了。就穿那身粗布衣裳便好,头发简单挽起,省得到了地界还得再换一回。”
于是,她只穿了一套半旧的靛蓝色粗布衣裙,头发只由着蘅芜挽了一个结实不易散落的单螺髻,用两根素银簪子固定,鬓边为了应景,簪了一朵用细纱和丝线制成的小巧粉色月季绒花。
雨水天气,纱布制成的绒花不易被打湿变形,粉色点缀在她素净的衣服和未施脂粉的脸庞旁,也不显得突兀,反而更添了几分雨打芙蓉般的清新俏丽,于朴素中透出点儿鲜活气。
早膳用得简单,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粥,两样清爽酱菜。青禾担心雨天路滑难行,不敢耽搁,匆匆用了便吩咐备车出发。
果然,雨天道路泥泞,车速比昨日慢了不少。紧赶慢赶,到达圆明园时,天色已经大亮。她心下惴惴,以为自己迟了,结果孙福向园门处相熟的小太监一打听,才知不过卯正三刻(约早晨六点四十五分)。
看来是夏日天亮得早,青禾心下稍安,马车依旧直接驶往杏花春馆的菜圃。雨势已转为渐渐沥沥的中雨,天地间一片朦胧水汽。
孙嫲嫲早已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菜圃旁的廊檐下等候。
见青禾的马车停下,孙嫲嫲见青禾下车,竟是一身粗布旧衣,发饰也简单至极,只鬓角一点绒花略作点缀,浑身上下干净利落,显然是做好了踏实干活的准备。嫲嫲心中先是一惊,然后便添了几分对青禾的喜欢,甚至暗暗点头:王爷的眼光,确实不俗。
胤禛挑选到青禾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他亲自考核的,可以严厉,但绝对不能有恶意。青禾近身伺候的人更是,每一个都是心善细致、身世清白的。
因此,孙嫲嫲一旦认可了青禾,态度便开始松动,她急急迎上前关切道:“姑娘来了。雨天路滑,辛苦了。”
青禾忙道:“嫲嫲早,不辛苦,应当的。”
孙嫲嫲点点头,看着外面雨幕中的菜地,说道:“今日雨势不小,原先的活计是做不得了。再说了,姑娘昨日劳累,今儿个也该劳逸结合,方能持久成事。”
她顿了顿,指向廊下堆着的一捆捆细竹竿和麻绳,“黄瓜苗正该搭架引蔓,这活儿站着干的时候多,昨天姑娘蹲了一天也累了,今儿便跟着学学如何给黄瓜搭架子吧。这活儿细致,却不算十分费力。”
说罢,她招手唤来两个常年负责园中菜圃的粗使婆子:“张婶子,王婆子,你们俩今日便带着青禾姑娘把这片的黄瓜架子搭起来,仔细教着姑娘些。”
两个婆子应了声,对青禾客气地笑了笑。
她们得了孙嫲嫲的吩咐,又见青禾毫无架子,便也耐心指点起来。
搭黄瓜架子,首先得选址定桩。
要顺着黄瓜垄的方向在每株苗旁边约半尺远处将一根竹竿斜插进土里,入土要深,确保稳固,竿头向外倾斜。
然后,在与之对应的另一侧垄间,同样斜插一根,两根竹竿在顶端交叉,形成一个稳定的“人”字形三角结构。交叉点用浸过水的柔韧麻绳紧紧绑扎固定,打成牢固的“8”字结或猪蹄扣,既要紧,又不能勒断了竹竿。
青禾学得认真,她先看两个婆子示范,然后自己尝试。
插竹竿时要估摸力度和角度,太直了不稳,太斜了又占地方。绑绳子更是技术活,她起初笨手笨脚的,不是绑松了就是系成了死疙瘩。但她耐心好,也不气馁,帮不好就拆了重绑,慢慢地摸索诀窍。
雨水时不时飘洒过来,打湿了她的袖口和额发,她也毫不在意,只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竹竿和麻绳。
两个婆子见她学得用心,态度又好,便也乐意多教她一些:“姑娘,绑的时候手要这样绕,对,勒紧些......交叉的顶端最好再用短竹竿横向加固一下,风雨大了也不容易倒。”
青禾边听边做,渐渐上手,虽然速度远不及那两个经验熟练的婆子,但搭出来的架子倒也像模像样,很是结实稳当。
她一边将柔嫩的黄瓜蔓轻轻引导向新搭的竹架,再用细软的布条轻轻系住,避免伤及藤蔓。一边心想:今天果然是轻松多了,虽然也是忙活,但不用一直蹲着,胳膊腿都舒坦不少。要是今天再蹲一天,怕是真的要废了。
她全身心沉浸在这项新技能的学习和实践中,自然没有发现远处杏花春馆的一处半敞的窗户后,有几个小太监正伸长了脖子努力朝菜圃这边张望着,目光在她忙碌的靛蓝色身影上停留了许久,彼此间还低声交换着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