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深夜，顾昭正对着案几上的北境军报皱眉。
烛火在阴司镇魂殿的虚影里摇晃，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轮回笔杆——自萧承宇伏诛后，他总觉得识海深处有股若有若无的刺痒，像极了当年在现代战术推演时，直觉嗅到敌方陷阱的预兆。
顾大人！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秦雨桐的亲兵撞开帐帘，带起一阵冷风。
那士兵脸色煞白，手心里攥着的羊皮信被汗浸得发皱：北境黑石寨急报！
您...您调教的阴兵小队反了！
顾昭的手指猛地收紧，笔杆在掌心压出红痕。
他抢过信笺的手稳如磐石，目光却在扫过二字时微颤——那是他亲手从三十里乱葬岗渡化的厉鬼，曾在夜袭北齐粮仓时以鬼躯替他挡过三箭。
信末歪歪扭扭的血字刺得他瞳孔收缩：血影斩副将时笑说只认怨气，不似寻常失控。
备马。他嗓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转身时撞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
黑石寨的夜风裹着血腥气扑来。
顾昭勒住马缰时，正看见半壶酒那顶破道冠在残墙边晃了晃。
老道士的道袍被血浸透，七窍渗着黑血，却仍用指甲抠着青石板，往军帐方向爬。
他怀里的符纸被攥成一团，有暗红血字从指缝里漏出来：阴兵非鬼，是狱中逃出来的！
老丈！顾昭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半壶酒身侧。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过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攥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符...符纸测魂...有...有异种怨气...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手却仍死死攥着那张带血的破符——顾昭凑近些，闻到了熟悉的焦糊味，是影命符燃烧后的残息。
顾昭！
尖锐的剑鸣刺破夜空。
顾昭抬头，正看见沈青竹的青锋剑挑开第七个阴兵的胸膛。
她发簪散了，墨发被血浸透，却仍保持着暗卫首领的利落身法。
可当第八个阴兵扑来时，她的剑尖顿了顿——那是个面容青涩的阴兵，生前是替她送过二十次密信的小卒。
青竹！顾昭喊她的名字，可沈青竹已经挥剑。
剑锋没入阴兵心口的瞬间，那阴兵突然咧嘴笑了，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黑血：你杀得完吗？
他们都在识海里哭！它反手扣住沈青竹手腕，指甲穿透皮肉，你闻闻，这血是不是和影命符一个味儿？
沈青竹猛地抽剑，鲜血溅在她脸上。
她望着掌心的血洞，又望着地上逐渐消散的阴兵残魂，突然将剑狠狠插进土里。
剑刃震颤着发出呜咽，像极了她颤抖的声音：他们...他们还记得我。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阴兵消散处的黑雾——那不是普通的怨气，带着种腐尸般的腥甜，和萧承宇体内的影命符气息如出一辙。
顾郎。
月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素白的道袍上沾着星尘，指尖掐着观星诀，眼尾的朱砂痣在夜色里格外醒目：我探了你的识海。她伸手，掌心里浮着星轨凝成的光带，镇魂阵图裂了，裂痕里渗出的黑雾...和这些阴兵身上的怨气同源。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三天前萧承宇崩溃时，空中那道劈碎影命符的紫电——难道当时有残魂趁乱钻进了镇魂殿？
像是有人用影命符残魂撬动地府禁制。月婵的星轨突然扭曲成蛇形，这手法...和当年夜无光灭门案里的咒术很像。
夜无光。
顾昭的瞳孔骤缩。
那是五年前震惊南梁的连环灭门案主谋，据说被地府勾走了魂魄，可现在看来...
我要进识海。他突然扯断腰间的镇魂玉牌，你们守好半壶酒和青竹，不管发生什么，别让任何人靠近。
意识沉入识海的瞬间，顾昭差点栽倒。
原本庄严肃穆的阴司镇魂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
青石板裂成蛛网，判官椅倒在角落，连镇魂阵图都像被野兽撕咬过，裂痕里渗出一股股黑雾。
判官...快醒...
模糊的低语从废墟深处传来。
顾昭握紧轮回笔，循着声音走去。
越往深处，黑雾越浓，他甚至能听见无数冤魂的哭嚎，像极了当年在乱葬岗听到的声音。
终于，他看见了——镇魂殿的阵眼处，一道细小的裂缝正往外涌黑气。
裂缝边缘刻着熟悉的阴文，是地府封印的标记。
顾昭伸手触碰裂缝，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神魂，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响：放我们出去！是锁链！幽冥狱开了！
原来...他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月光从帐顶的破洞洒进来，照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刚才那股寒意还留在识海里，像根细针扎着他的魂魄。
他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触碰裂缝时的触感——不是普通的怨气，是幽冥狱特有的，被地府封禁了千年的...
镇魂殿不是工具。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它是锁链...锁着幽冥狱的一角。
帐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顾昭望着案几上半壶酒留下的血符，又望向识海深处那道若隐若现的裂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回笔杆。
他知道，今晚的发现只是冰山一角——那道裂缝里，还藏着更可怕的秘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顾昭合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识海深处的低语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像在指引他往裂缝更深处探寻。
别急。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我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