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阁的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响，月婵的指尖重重按在星盘上，青玉案几地裂开细纹。
她素白道袍下摆沾了星砂，仰头望着穹顶的星图——紫微星竟偏移了三寸，原本应照向金陵皇宫的星光，此刻如断了线的银梭，直直扎向南梁旧都方向。
顾昭！她攥着星盘冲下阁楼时，发间玉簪差点被门楣勾住。
廊下值夜的小宦官被她撞得踉跄，星砂顺着她颤抖的指缝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紫微星指向旧都紫微坛！
那是前朝祭天的凶地，地脉阴气最盛......
顾昭正在偏殿整理密报，听见动静抬头。
案上烛火被穿堂风掀得摇晃，映得他眉峰紧蹙：前朝祭天坛？
我前日翻《南梁旧志》，说那地方在侯景之乱时被血洗过，三千祭丁的血渗进坛基，后来但凡靠近的人都会做噩梦......他突然顿住，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地图，萧承宇最近频繁调动暗卫去旧都，影命符需要阴脉滋养，他很可能在那里炼化。
我跟你去。沈青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卸了暗卫的玄色劲装，换了身素青襦裙，腰间却仍别着那柄淬了寒铁的软剑。
月光漏过她发间的银梳，在她耳尖投下细碎光斑——前日捡银杏叶时被顾昭撞破的耳尖泛红，此刻倒像被夜风吹得更烫了些。
算我一个！秦雨桐的大嗓门跟着撞进来，玄甲上还沾着马厩的草屑。
她甩给顾昭个酒囊，酒气混着她身上的松木香扑面而来：函谷道的探子说北周军替你守住了北境，我现在除了陪你查案，可没别的事干。她忽然凑近顾昭，鼻尖几乎要碰到他下巴，再说了，你要是敢把我丢在宫里，我就......我就把你藏在书房的蜜饯全吃光！
顾昭被她热烘烘的呼吸烫得后退半步，目光扫过三人。
沈青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月婵的星盘还在她袖中发烫，秦雨桐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三个总说要自己保护自己的女人，此刻眼底全是同一种火。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按住秦雨桐的肩：旧都废墟有陷阱，雨桐你带玄甲骑在外围守着，青竹和月婵跟我进坛心。
不行！秦雨桐立刻炸毛，玄甲上的红缨跟着乱颤，你当我是纸糊的？
上回在漠北，我带着八百骑冲垮突厥两万大军的时候，你还在阴司殿里数功德呢！
雨桐。顾昭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温柔，紫微坛的阴气能迷人心智，你的玄甲太重，陷进地缝里我可抱不动。他指腹轻轻蹭过她沾着草屑的耳垂，守在外头，等我吹三声竹哨，你就带着火把冲进来——我要萧承宇的人知道，动顾昭的人，得先过北周铁骑这关。
秦雨桐的耳尖地红到脖颈，攥着酒囊的手松了又紧，最后重重捶了下他肩膀：要是少根汗毛，我、我就把金陵城的羊肉锅全买空，让你这辈子都吃不上！
顾昭笑着应下，转身时却收敛了笑意。
他摸出袖中判官笔，笔杆上的阴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鬼童子的话还在耳边响：再用三次，魂魄会像纸一样碎。可若不用......他望着沈青竹和月婵的背影，她们一个提着剑，一个抱着星盘，脚步轻快得像要去踏春，却不知道前方可能是刀山火海。
旧都的残垣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
顾昭踩着半块刻着二字的断碑，鞋底蹭过青苔时发出湿滑的声响。
坛心的祭天鼎倒在草丛里，鼎身的饕餮纹被岁月啃得残缺不全，却仍能看出当年蘸过多少人血。
地脉阴气......月婵的星盘突然剧烈震动，她踉跄两步，星砂如暴雨般从盘底漏出，这里的阴气不是自然生成的，是人为引了黄泉支流！她指着鼎下的裂痕，看那些纹路，像不像血管？
萧承宇在拿活人血养地脉！
沈青竹的剑地出鞘，剑气卷飞了脚边的枯叶：有埋伏！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断墙后扑来。
顾昭只觉眼前一花，那黑影的动作竟与自己方才抬臂的姿势分毫不差——他要躲，黑影也侧步；他要挥拳，黑影也握拳。
沈青竹的剑光追着黑影刺去，却总差半寸，那黑影像是照着顾昭的影子在跳戏。
影命符！月婵的星盘突然爆出刺目白光，他用残符复制你的动作，阴兵认不出真身！
顾昭猛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他反手召出镇魂阵，百道阴兵从地底钻出，却果然像无头苍蝇般在黑影和他之间来回冲撞。
秦雨桐的喊杀声从坛外传来，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她中了陷阱。
顾昭！沈青竹的剑划伤了黑影的左肩，却见那伤口瞬间愈合，这是影命符的幻身！
他本体在......
话未说完，黑影的匕首已经抵住顾昭咽喉。
顾昭能看清对方眼底的血丝，还有他腰间挂着的半块玉佩——刻着字的残玉。
影命符能复制动作，但复制不了心跳。黑影的声音像锈了的刀，你刚才摸判官笔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息。
顾昭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望着沈青竹因焦急而泛红的眼尾，月婵星盘碎裂的缺口，突然想起阴时室的时间流速——外界一刻钟，殿内十日。
他咬碎舌下的镇魂珠，识海瞬间被阴雾填满。
阴时室的石桌上摆着他改良过的《阴兵御令诀》残卷。
顾昭扯下腰间的战术笔记本（穿越时随身带的，封面已磨得发白），笔尖在纸上游走：阴兵靠怨气驱动，现代流体力学里的湍流模型或许能用来控制阴气走向......他翻到群体目标识别那页，突然拍案而起，对了！
用功德做标记，每个阴兵分配不同的频率，就像雷达波！
十日光阴在指缝间流过。
当顾昭睁开眼时，掌心的功德纹已经连成完整的北斗七星。
他捏碎阴时室的.exit符，外界的声音瞬间涌来——沈青竹的剑刃擦过他耳畔的风声，月婵念动咒语的喘息，还有秦雨桐撞开陷阱时的闷哼。
阴兵听令！顾昭的声音混着功德的震颤，三息内，锁定心跳频率一百二十次的目标！
百道阴兵突然静止，下一刻如离弦之箭扎向断墙后的槐树。
黑影从树后跌出，左肩插着三支阴箭，脸上的易容面具被阴火烧得卷曲，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正是萧承宇的护法夜无光。
你......夜无光捂着流血的伤口，眼底闪过惊恐，你怎么......
影命符能复制动作，复制不了因果。顾昭的判官笔抵住他心口，笔尖的功德光映得他瞳孔发颤，你刚才看坛心鼎的次数比看我多三次，那底下藏着影命符的阵眼吧？
夜无光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你以为我只是个刺客？
我是替废帝守魂的人......他的手摸索着怀里的半块玉佩，我儿子生下来就没气，我求了二十座庙的和尚，都说他是冤魂投错胎。
萧承宇说，只要我帮他登基，就用影命符送我儿子转世......他的手指突然攥紧顾昭的衣袖，你杀了我吧！
只要我儿子能活，我这条命......
顾昭的笔尖顿在半空。
他想起前世那个替父顶罪的少女，想起她被勾魂时眼里的光。
他摸出冥簿·生死录，笔尖沾了自己的血（功德不够时，用本命血也能录魂）：我不杀你。
你的魂魄我封在冥簿里，等平定乱世，我亲自送你儿子转世。
夜无光的眼泪混着血滴在冥簿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萧承宇要在三日后新皇祭天时......用影命符嫁祸你......他说那时候紫微星最亮，你的罪名......他的头重重垂下，晕过去前最后一句话轻得像叹息，求你，别让我儿子......像我一样......
顾昭合上冥簿时，月光正好照在夜无光怀里掉出的影命符残片上。
他捡起那片残符，指尖突然刺痛——符上的纹路，竟与前世判官殿失窃的因果卷轴如出一辙。
那些被剥去判官印时的记忆突然涌来：拓跋宏，那个发誓要让北魏复国的老臣，他最后说的我会带着因果卷回来，此刻正随着符纹在顾昭掌心发烫。
拓跋宏......顾昭对着残符喃喃，你还活着？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
顾昭抬头望向金陵方向，新皇祭天的祭坛正在连夜搭建，汉白玉的台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摸了摸袖中发烫的判官笔，又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夜无光——三日后，当紫微星最亮的时候，这场由阴司掀起的风暴，该露出真正的獠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