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掠过洞口，顾昭的指尖在沈青竹腕间脉门上又搭了三息，确认她内伤虽重但暂无性命之忧，这才松开手。
他抬头看向洞外如墨的夜色，喉结动了动：青竹，我需要你配合演一出戏。
沈青竹靠在草堆上，剑眉微挑：你说。她虽重伤未愈，眼底却仍是一片清亮——这是暗卫刻在骨血里的警觉。
顾昭从怀里摸出半块烤焦的炊饼，在掌心碾碎撒向洞外：血影的人追得急，我们不能硬闯。我会在东侧山壁留下拖拽痕迹，再折断三根拇指粗的松枝，制造出往南逃的假象。他屈指叩了叩腰间的判官笔，笔杆上幽蓝纹路随着他的动作流转，真正的陷阱在西谷，那里地势狭窄，最适合镇魂阵。
沈青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疲惫的释然：你早就算好了。她望着顾昭眼底跳动的幽光，想起昨夜他抱着自己坠崖时，也是这样沉稳得让人安心——仿佛再大的危机，到了他手里都能拆成一步一步的棋。
我算的不是陷阱，是人心。顾昭蹲下身，将沈青竹打横抱起，血影自负，又急于向萧绎交差，必然会选最近的路截杀。西谷是唯一能容百人同时展开的隘口，他不会错过。他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把利剑，而他不知道...那是我给他选的坟场。
洞外的虫鸣忽然拔高又骤止。
顾昭脚步一顿，抱着沈青竹的手臂微微收紧。
他能清晰听见二十里外传来的马蹄声——不是普通的马蹄，是影卫特有的裹了软布的铁蹄，为的是掩去声息。
来了。他在沈青竹耳边低语，随即转身钻进洞后的密道。
地道里霉味呛鼻，沈青竹却闻到他衣襟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是他前日为她煎药时染上的。
她垂眸看向他紧抿的唇线，忽然伸手勾住他脖颈：顾昭。
若我撑不住...
不会。顾昭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要看着我亲手剜了血影的眼睛，再把他的骨头敲碎了喂狼。
沈青竹喉间一热，却强压下涌上来的血气。
她望着顾昭下颌紧绷的线条，忽然明白——这个总说战术优先的男人，其实比谁都贪生怕死。
他贪的，是和她一起活着的每一刻。
西谷的月亮被云遮住了。
血影踩着满地松针停住脚步，鹰隼般的眼睛扫过两侧峭壁。
他身后五十名影卫呈扇形散开，淬毒的短刃在暗中泛着幽绿。
大人，前面有拖拽痕迹。一名影卫单膝跪地，指尖划过地上的凹痕，像是拖着伤者留下的。
血影蹲下身，指腹抹过凹痕里的碎草——是新鲜的，还带着露水。
他抬头看向东侧山壁，那里三根断枝正对着月光，断口处的树汁还在往下淌。顾昭果然慌了。他冷笑，带着个重伤的沈青竹，能逃多远？
大人，这谷口狭窄...
怕什么？血影抽出腰间的九环刀，刀身嗡鸣震落松针，就算他会些旁门左道，五十个影卫的刀，还砍不死两个凡人？他话音未落，忽然打了个寒颤。
谷中气温骤降，仿佛有冰冷的呼吸拂过后颈。
布阵！他吼道，刀背重重磕在地上，两两一组，守住两侧——
话音戛然而止。
最先出事的是左首第三队。
那名影卫刚举起刀，就见一道灰影从他胸口穿了过去。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刀砍了个空，而同伴的喉咙正被无形的手掐住，舌头伸得老长，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阴...阴兵！有人尖叫。
五十把刀同时出鞘，却只能砍中空气。
阴影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哼，影卫们的刀刃自相残杀般扎进同伴后背，或是突然没入自己大腿——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操纵他们的兵器。
血影的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见过太多诡事，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的左膀突然绽开血花，像是被利刃割开；他的右腿不受控制地踢向石头，胫骨传来碎裂的剧痛。
更可怕的是他的心跳——刚才还沉稳如鼓，此刻却乱成擂鼓，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攥他的心脏。
判官笔...是判官笔！他嘶吼着踉跄后退，九环刀当啷落地。
月光下，顾昭正从谷口缓步走来，玄色大氅被山风卷起，腰间判官笔泛着幽蓝光芒。
他身后，三百道半透明的身影若隐若现，有的断了胳膊，有的喉间插着箭——正是前日被顾昭平定的冤魂所化。
顾昭！血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敢杀我？萧大人不会放过你——
萧绎？顾昭停在五步外，指尖轻抚判官笔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他抬手挥毫，空中顿时凝出金色墨迹：血影今日必亡于顾昭之手！
墨迹未干，血影突然捂住胸口。
他能清晰听见体内经脉断裂的声音，像是琴弦一根接一根崩断。不...不可能！他踉跄着扑向顾昭，我练了三十年横练功，你...你用邪术！
不是邪术。顾昭望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是你自己。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血影心上，你怕阴兵，怕死亡，怕萧绎的惩罚。这些恐惧催着你强行运转真气，最后...把自己的经脉绞成了碎片。
血影的瞳孔渐渐扩散。
他最后看见的，是顾昭抬手虚握——他的魂魄被吸入顾昭腰间的镇魂阵，发出一声尖啸，随即归于平静。
沈青竹靠在谷口的老松上，望着这一幕。
她的剑还插在腰间，却连拔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因为伤势，是因为震撼——那个总在她面前温声软语的男人，此刻站在血泊里，周身笼罩着阴司特有的森冷，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心动。
青竹。顾昭走过来，伸手扶住她的腰。
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沾到的血，却被他悄悄在衣摆上擦了擦，才覆上她的后背，我们该走了。
沈青竹望着他染血的袖口，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她的动作很轻，却像山藤缠上老松，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顾昭。
下次...换我保护你。
顾昭一怔，随即笑了。
他的笑在晨雾里晕开，比初升的太阳还暖：
晨雾未散时，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谷口。
顾昭站在山洞口凝视远方，识海中突然泛起涟漪——那支沉睡的黄泉引，正发出细碎的微光，像是在回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