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沈青竹的玄铁剑在鞘中又轻鸣了一声。
她的手指扣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马臀上的皮鞭还沾着前夜赶路的露水，打在青岩村木牌上时，惊起一串水珠。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是暗查顾昭的身世，第二次是确认他是否与山匪勾结，第三次...她低头看了眼腰间裂了道缝的虎符，金属凉意透过粗麻内衬渗进皮肉。
湘东王的密令就藏在虎符夹层里，墨迹未干的格杀勿论四个字，此刻正抵着她心口。
马蹄翻飞，沈青竹的玄铁剑终于出鞘。
剑光如银河倾泻，村口三道拇指粗的绊马索应声而断——那是顾昭昨夜让阿木用藤条浸了松油编的，原想拖延片刻，此刻在金丹境剑修的剑气下，竟比棉线还脆。
古槐上的顾昭眯起眼。
他的布鞋碾过一片槐叶，碎叶汁的苦香漫进鼻腔。
识海中阴司镇魂殿的虚影微微发烫，五团灰雾从殿门涌出，落地便凝成半透明的阴兵：两个持朴刀，三个执短矛，脖颈处还留着生前被砍断的青紫色痕迹。
列阵。他在心里默念。
阴兵们发出低哑的呜咽，瞬间散成扇形将沈青竹围在中间。
最左边的朴刀阴兵突然前冲，刀风带起的凉意让沈青竹皱眉——这不是活人的刀，没有血气，没有温度，倒像...她瞳孔微缩，是阴司的东西？
话音未落，右边的短矛阴兵已从她肋下刺来。
沈青竹旋身挥剑，剑气削断矛尖，却见那阴兵的手臂地断开，又在半空中重新接回。
她后跳两步，玄铁剑在地面划出火星：邪术！
不是邪术。顾昭从槐枝上跃下，落地时脚尖点过一块凸起的青石板——那是他昨夜用朱砂画的镇魂阵眼。
晨光照着他发梢的露珠，他望着沈青竹的眼睛，是该让你看清些真相了。
沈青竹这才发现，眼前人的气息变了。
先前不过是练气后期的微弱波动，此刻竟有了筑基境的浑厚——虽比不得自己金丹境的磅礴，但配合着环绕周身的阴兵，竟隐隐形成了某种压制。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你...用了什么禁术？
禁术？顾昭笑了，指尖拂过腰间的判官笔。
笔杆上的纹路在晨光里流转，像条活过来的青蛇，是你家王爷逼的。他忽然抬手，判官笔凌空划出金芒，三日前那三个密探，说要取我项上人头；昨日送来的毒酒，掺了鹤顶红；今早这道绊马索...他的声音渐冷，萧绎要斩草除根，我总得留把刀。
金芒落地的瞬间，半空中浮现一行朱砂小字：沈青竹七日内不得近我三里。
沈青竹只觉胸口一闷，体内真气突然像被抽干了半截。
玄铁剑坠地，她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撞在村口的老槐上。
槐树年轮里渗出的树胶黏在她衣襟上，像块灼热的疤。
这是...她抬头，看见顾昭正弯腰拾起她的剑。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剑刃，竟没被割破——玄铁剑认主，寻常人碰一下便要见血。
判官笔，写定生死。顾昭将剑递回，剑鞘上的铜环碰着他的指节，发出清响，但写的不是你的死，是你的退。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你我本无仇。萧绎要的是我的命，你要的...是他的信任？
沈青竹的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父亲战死前的血书，想起母亲悬梁时系在梁上的青竹香囊，想起萧绎将她从乱葬岗捡回时说的青竹，你是本王的刀。
此刻顾昭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她绷了十年的弦——原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要的是忠诚，可当剑尖抵住顾昭咽喉时，心跳竟比刺向任何刺客时都快。
你到底是谁？她伸手接过剑，指尖触到顾昭掌心的薄茧——那是握惯了战术沙盘的手，不是猎户该有的。
顾昭后退两步，晨雾漫过他的鞋尖。
他望着沈青竹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阿木昨夜攥皱的吐纳术：想知道的话...下次别带剑来。
说罢他转身走向村口，阴兵们随着他的动作散成黑雾，重新没入识海。
阿木从祠堂侧门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这孩子守了半夜地道，刚才躲在门后看得眼睛都直了。
沈青竹望着顾昭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晨雾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判官笔符文的灼热。
玄铁剑在鞘中又轻鸣了一声，这次声音很轻，像声叹息。
马蹄声惊散了雾色。
沈青竹打马狂奔，发带被风吹散，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颈侧。
她没有回暗卫的落脚点，而是直接奔了江陵城。
城门口的守卫刚要盘问，见是的腰牌，立刻退到两边。
回到湘东王府的密室时，她的外袍已被汗水浸透。
密室中央的蒲团蒙着灰，她却直接跪了上去。
玄铁剑横在膝头，她闭目调息，可脑海里总闪过顾昭递剑时的眼神——不是敌人的警惕，倒像...像在等她放下刀。
这不对。她咬着牙运功，可真气运行到膻中穴时，总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
那是判官笔的枷锁，还在她体内作祟。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沉。
沈青竹忽然睁开眼，掌心里多了块碎玉——是昨夜在青岩村捡到的，顾昭衣角上的配饰。
玉质温凉，她捏得指节发白。
七日后...她轻声道，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写出什么。
密室的烛火忽明忽暗。
她解下外袍，露出腰间那道旧疤——是十二岁时替萧绎挡刀留下的。
此刻疤上的皮肤微微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
沈青竹闭目盘膝，玄铁剑地插入地面。
这是她第一次在任务中途闭关，连暗卫的传讯鸽都没放。
窗外，最后一缕日光消失在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