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静，像蒙在鼓面上的薄纸，看着平平整整，实则一触就绷。木屋前的药圃里，新栽的药苗顶着嫩黄芽尖，被海风拂得轻轻晃，可小夭打理叶片时，指尖总下意识绷紧——胸前的同心贝还在温着，像颗揣在怀里的小警钟，不烫人，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平静底下藏着乱。
潮声依旧，草木照长，可空气里那股无形的紧绷感，连小安都能摸得着。融合了相柳的意志碎片后，他周身的气息沉得像深潭，眉心的暗蓝印记安稳得像天生的纹路，不再忽明忽暗。冰蓝色的眼睛里，星海浮浮沉沉，偶尔掠过一丝不属于孩童的苍凉——那是装了太多记忆、扛了太多责任的沉。
他大多时候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不是发呆，是在跟海洋“说话”。不用开口，洋流的脉动、鱼群的低语、珊瑚的呼吸，都顺着他的神识淌进来。他能抬手让狂暴的旋涡慢慢静下来，能引着迷途的鱼群找到回家的路，甚至能“听”到万里之外海底火山的轻颤。这份力量不是负担，是刻进骨子里的责任——爹用命护着这片海，现在该轮到他了。
只是这份平静，早被远方的眼睛盯上了。小安不止一次“看”到，几支大船队的影子在归墟外围晃，铁壳子划开海水的动静、船上灵力波动的锐响，像刀子似的割着海面的静。更有几次，几缕阴恻恻的神识像鬼魅似的掠过深海，没敢往山谷来，却明晃晃是在找什么。
“娘，”黄昏时，小安从礁石上下来，眉头拧着个小疙瘩，“西边又来了艘大船，比之前的都快。船上有光，刺得慌，像根烧红的针，在海底一寸寸扫，把躲在石缝里的小家伙们都吓坏了。”
小夭的心猛地一沉。西边是西炎的方向，那“烧红的针”，定是西炎皇室的高阶探查法器。他们的网，越收越紧了。
“能躲开吗？”她声音压得低。
小安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次能躲。可他们在织网呢，网眼越来越小，总有躲不开的时候。”
被动躲着，终究不是办法。
月明星稀的夜里，小夭坐在平台边，指尖摩挲着温热的同心贝。皎月的光洒在她身上，映得眼底满是忧色。归墟的变化太大了——深渊散了，灵气醒了，海心之力重归平衡，这些事怎么可能瞒得住西炎、皓翎这样的大国？
他们是来查深渊异变的根源？是来找相柳的遗物？还是……察觉到了安儿身上的力量？
不管是哪一样，对他们母子来说，都不是好事。一旦暴露，那些贪婪的、好战的势力，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扑过来。相柳用命换来的安宁，怕是要碎了。
“娘，你在想那些船的事？”小安的声音轻悄悄响起，他像阵风似的站到她身边，身上带着海风的凉。
“嗯。”小夭摸了摸他的头，“安儿，要是真对上了，在海里你能护好自己吗？”
小安歪着头想了想，眼睛里的星海转了转：“在这片海里，我能让水听话，让风拐弯，让他们的船找不到路。要是他们硬闯，我能掀起大浪，还能叫海里的朋友帮忙。”他顿了顿，语气弱了点，“可离了海，我的力气就小多了。而且……有些船上的光，只是好奇，没有坏心眼。”
孩子的心思纯得像海水，可人心哪有那么简单。小夭心里一酸，把他搂进怀里：“安儿，道理不是对谁都管用的。有些人为了力量，什么都做得出来。”她沉默了会儿，眼底闪过一丝决断，“不过，总躲着也不是办法。或许，我们可以主动让他们知道点什么，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过几日，大荒东部沿海的港口里，悄悄传开了些奇事。
有艘渔船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风暴，船都快散架了，渔民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昏迷了一夜，竟躺在自家沙滩上，身边堆着一堆罕见的珍稀海产。醒来后，他们都说，风暴眼里有蓝光引路，还听到了温柔的歌声，像是海神显灵。
差不多同时，西炎和皓翎交界的争议水域，那些缠死了无数船只的恶性暗流，竟莫名平息了，海水变得平平稳稳，连渔获都多了不少。还有巡海的将领上报，月夜时见过远方海面有巨大的蓝光海兽浮沉，慢悠悠地引导着鱼群，看着温顺得很。
这些事零散又玄奇，却都绕不开“蓝色力量”“海洋显灵”。西炎王都里，玱铉看着案头的密报，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眼底深不见底——他自然想到了失踪多年的妹妹和小安，还有归墟的异变。皓翎王室里也吵开了，有人说要好好探查，有人说这是祥瑞，该祭祀祈福，没几个人再提“除妖邪”的话。
这些“神迹”，自然是小夭和小安的手笔。小夭选了最需要帮助的渔民，既救了人，又传递了善意；小安则悄悄调整洋流，引来海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把气息藏进自然里，任谁探查，都只当是天地灵气的正常变化。
海面上门面功夫的探查少了，换成了偷偷摸摸的祭祀、学者考察，紧张的气氛好像松了点。可小夭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危险，往往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深夜，山谷里静得只剩潮声。小安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怒，光着脚就往小夭屋里冲：“娘！不好了！北边！极冰之海那边！”
小夭瞬间清醒，一把抓住他发抖的手：“怎么了？慢慢说！”
“有挂黑旗的船！好多艘！”小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攥得死紧，“他们在用坏法子抽海底的‘血’！海水都变黑了，小鱼小虾翻着肚皮浮上来，好多小家伙都死了！”
小夭的脸色瞬间煞白。黑旗船？抽海底的“血”？这绝不是西炎或皓翎的官方船队！是流寇？还是觊觎海洋本源的邪修？
“他们抽‘血’的地方，有一道细缝！”小安接着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缝下面压着个没醒的‘大个子’，好像是很老很老的海灵！再让他们抽下去，‘大个子’会死，那片海就彻底完了！”
小夭的心沉到了底。这不是试探，是赤裸裸的掠夺！是在毁她儿子辛辛苦苦稳住的海洋秩序！
“娘，我拦不住他们！”小安急得直跺脚，“太远了，我的力量到那边就弱了，他们船上还有古怪的东西，能挡住我的意念！”
看着儿子又急又慌的样子，小夭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对豺狼，怀柔没用；对掠夺者，示弱只会让他们更贪婪。
她握紧小安冰凉的小手，声音坚定得像礁石：“安儿，别怕。有些人，该给他们点教训了。”她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这次，我们不仅要拦住他们，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片海，有主了。”
暗涌已经撞过来了，躲不开，那就正面接招。雷霆之下，方能显新主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