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的靴底碾过礁岩上的湿苔，带起的水珠没入夜色里。他怀里的小安缩成一团，软乎乎的手还攥着半片从月牙湾带回来的贝壳，指尖凉得像浸了冰。风裹着咸涩往衣领里钻，相柳却浑然不觉——他只盯着前方谷口那点暖黄的灯，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冰蓝色的眼瞳里，除了儿子苍白的小脸，再容不下别的。
木屋的门是虚掩的，小夭的影子在灯下拉得老长。她手里攥着个温药的陶碗，指节捏得泛白，听见脚步声就猛回头，碗沿的药汁晃出来，溅在衣襟上也没顾上擦。“安儿？”她扑过来，声音刚出口就碎了，指尖碰着小安冰凉的脸颊时，眼泪“啪”地砸在孩子手背上。
相柳把小安轻轻放在铺着软绒的榻上，指腹蹭过儿子眉心那点微弱的冰蓝——那是小安爆发力量后残留的气，此刻颤得像风中的烛。“月牙湾的黑袍人引了邪触，安儿为了护我，逼出了体内的力。”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哑，“力太急，冲乱了他的心神。”
小夭没说话，飞快地摸出银针。她的手平时稳得能扎穿飘落的花瓣，此刻却抖了一下，银针擦着小安的腕脉划过。她深吸口气，重新凝神，三枚银针精准刺入要穴，再渡入皓翎灵力时，眼眶红得厉害：“他的脉像乱缠的线，灵力耗得太狠，心神还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安魂丹只能稳住心脉，能不能醒，得看他自己。”
相柳站在榻边，看着小安睫毛上沾的泪珠（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这辈子闯过刀山火海，面对过千军万马，从没像现在这样慌——像怀里揣着团要灭的火，却不知道怎么护。
往后的日子，谷里的风都像停了。
药炉在屋角熬着，水汽裹着宁神草的香，飘得满屋子都是。小夭几乎没离开过榻边，夜里就趴在床沿睡，手始终握着小安的手，连梦话都是“安儿不怕，娘在”。她翻遍了压箱底的医书，书页上的批注写了又改，最后在“以情唤神”那页折了角，每天都跟小安絮絮叨叨——说他上次钓的小鱼长大了，说溪边的雪魄花发了芽，说相柳把他的小木船修好了，就等他醒了去划。
相柳则变得格外静。他不再去海边练剑，也不摆弄渔网，只坐在榻边的木凳上，手里摩挲着小安平时玩的贝壳。那贝壳是浅粉色的，边缘被孩子摸得光滑，相柳的指尖一遍遍蹭过壳上的纹路，像在数着日子。有时小夭熬药累了，靠在他肩上歇会儿，能听见他低声说：“是我没护好他。”
有次小夭给小安擦手，发现孩子指缝里还沾着点月牙湾的细沙——是那天在洞里攥的，到现在都没洗干净。她把那点沙小心挑出来，放在小瓷碟里，眼泪又掉了下来：“安儿那时候得多怕啊，还想着护你。”
相柳接过瓷碟，看着那点沙，冰蓝色的眼里终于有了波澜——不是怒，是疼。他伸手把小夭揽进怀里，声音很轻：“等他醒了，我带他去捡最好看的贝壳，再也不让他碰那些脏东西。”
第五夜的月亮特别亮，光透过窗，落在小安脸上。
小夭刚换完药，就看见小安的手指动了动——不是平时的无意识抽搐，是紧紧攥住了床单，指节泛白。紧接着，孩子的身子开始抖，小脸拧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唔唔”的闷响，眉心的冰蓝光忽明忽暗，像要灭了似的！
“安儿！”小夭扑过去，手刚碰到孩子的肩，就被一股乱蹿的灵力弹开。她急得眼泪直流，摸出银针就往要穴扎，可银针刚碰到皮肤，就被弹飞了——小安体内的力失控了，正在往外冲！
相柳冲进来时，正好看见小安的身子弓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他瞬间就明白了——不是灵力反噬，是小安的心神被困住了，在里面挣扎！
“我要进去。”相柳的声音没半点犹豫，伸手就去解腰间的玉佩——那是护神识的，平时从不离身。
“不行！”小夭抓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的手背，“意识海乱成这样，你进去会被缠上的！万一你也……”
“没有万一。”相柳打断她，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他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他被自己的力吞了。”他把玉佩塞到小夭手里，“护住我们的身子，等我回来。”
说完，他盘膝坐在榻边，双手结印。冰蓝色的灵力慢慢裹住小安，像层软壳，接着他闭上眼，眉心处透出一缕极细的光，轻轻钻进了小安的眉心——那是他的神识，要去心渊里，找他的孩子。
相柳的神识刚进去，就被一股乱流卷住。
这里全是碎片——有小安在溪边追鱼的笑，有黑袍人骨杖上的绿火，有邪触拍过来的腥风，还有孩子喊“别伤我爹”时的慌。这些碎片像刀子似的，往他神识上划，疼得他指尖发麻。他咬着牙，循着那点熟悉的冰蓝光往深处走，终于在一片黑雾里，看见了小安的虚影——缩成小小的一团，被黑丝缠得紧紧的，哭得肩膀都在抖。
“安儿。”相柳的神识化作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
小安的虚影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睛里全是泪：“爹……好黑，我怕……那东西追我，我控制不住力……”
“不怕，爹在。”相柳把虚影抱进怀里，黑丝碰到他的神识，立刻就散了，“你还记得爹教你控水吗？不是硬挡，是顺着流走。你的力也是这样，它不是坏东西，是想帮你护着人。”
他指着远处那点亮——是小安平时给鱼喂食的光，“你看，那是你心里的暖。把力往暖的地方引，就像引溪水流向花田，不是让它乱撞。”
小安的虚影慢慢止住哭，伸手去碰那点亮。指尖刚碰到，他周身的冰蓝光就稳了，黑丝一点点散了，虚影也慢慢变得亮起来。“爹，我懂了。”小安笑着说，身影渐渐融进那片亮里。
相柳知道，他的孩子回来了。
等他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小夭趴在他身边，睡得很沉，手里还攥着那枚玉佩。榻上的小安，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声音软乎乎的：“爹……娘……我饿了。”
相柳的眼泪“唰”地掉下来——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他伸手把小安抱起来，又把小夭揽进怀里，一家三口靠在一起，暖得像屋角的药炉。
窗外的阳光漫进来，落在小安手里的贝壳上，亮得像星星。心渊里的风停了，往后的路，他们还要一起走，只是这次，他们的孩子，已经学会了自己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