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的药味浓得发稠,混着点没散的血腥气,缠在帐帘上,连风都吹不散。相柳躺在榻上,玄色寝衣松松垮垮挂在肩头,露出的皮肤白得像冻住的雪,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人还活着。军医们刚退出去,靴底蹭着地面的声越来越远,最后只剩帐内的铜炉“滴答”滴着药汁,敲得人心慌。
小夭跪坐在榻边,指尖搭在他腕上时,忍不住颤了下——太凉了,比北境的冰还凉,脉里的劲散得像沙,九转还魂丹的药力裹着那点生机,在碎脉里撞来撞去,却连心脉的边都碰不到。她闭着眼探了半晌,睁开时,指腹已经攥得发白。
帐外的雪又下了,风卷着雪粒打在帐上,“沙沙”响。小夭看着相柳眉心那点微弱的冰蓝,突然想起清水镇的夏天,他躺在桃树下,说“我的命硬,死不了”。可现在,这硬命却像根快断的弦,再碰一下就要碎。
她摸向怀里的玉碗,指尖碰到冰凉的碗沿,突然定了神。皓翎王室的禁术“同心引”,她小时候偷看过母亲的手札——以心头精血为引,把自己的生机缠上对方的心脉,是赌命的法子,弄不好就是两败俱伤。可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路。
小夭解开衣襟,心口的皮肤还带着点暖。她捏着金针,手悬在半空时,余光扫过相柳的脸,突然笑了笑——以前总怕他走,现在更怕,怕他连跟她拌嘴的机会都没了。金针刺下去的瞬间,她没闭眼,看着精血滴进玉碗,红得像熔了的朱砂,自己的脸色却一点点白下去,连呼吸都轻了。
玉碗里的精血泛着金红的光,像团小火焰。小夭扶着相柳的头,把碗沿凑到他唇边,灵力裹着精血往他嘴里送时,突然被一股寒气顶了回来——是他心脉里的死气,像冰锥扎得她心口发疼,一口血没忍住,溅在玉碗沿上,红得刺眼。
“别闹。”她对着相柳轻声说,像哄个闹脾气的孩子,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手,把自己的灵力全送过去。那股暖意撞在死气上,“滋啦”响着散了些,可死气又涌上来,缠得她脉里的劲都乱了。
疼是真的疼。经脉像被无数根针戳,心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每喘一口气都像扯着筋。小夭的汗滴在相柳的手背上,凉得他指尖动了动,可她没松劲——刚才探到他心脉里那点冰蓝,好像颤了下,像快灭的烛又亮了点。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的视线开始发花,可手里的劲没松。突然,她感觉到相柳的脉里涌来一股微弱的冰劲,不是死气,是活的!那冰劲缠上她的灵力,像藤蔓绕着树,一点点往心脉的方向爬。
与此同时,她腕上的情人蛊突然动了——不是以前的刺痛,是轻轻的颤,像蝶翼扫过皮肤。小夭的眼泪没忍住,砸在玉碗里,混着精血,一起渡进了相柳嘴里:“你看,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帐外传来脚步声,轻得像猫。皓翎忆扶着军医的手,站在帐帘外,脸色还白着,却执意要过来。他透过帘缝往里看,正好看见小夭晃了晃,手撑在榻边才没倒,心口的血迹透过衣襟渗出来,红得吓人。
“别进去。”军医想拦,却被皓翎忆按住。他攥紧袖角,指节发白——刚才醒的时候,他想起被巫祝绑着时,听见他们说“西炎的人要借冰渊吞北境”,这话像块石头压在他心里。可现在看着帐里的小夭,他突然懂了,有些事急不得,至少现在,得让她把人救回来。
皓翎忆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帐外的柱子上,抬头看着飘雪的天。北境的雪总下得这么大,可他第一次觉得,这雪或许能盖住些脏东西,让帐里的人能多安稳一会儿。
帐内的小夭没察觉外面的动静。她的灵力快耗光了,可那股冰劲越来越明显,相柳的心脉开始有了微弱的跳,像春天的冰面开始化冻。她咬着牙,把最后一滴精血送进去,刚想再渡灵力,眼前突然一黑,手一软,倒在榻边,晕过去前,还攥着相柳的衣角。
相柳是被心口的暖意弄醒的。那股暖不像是他自己的,裹着点药香,还有点熟悉的甜,是小夭身上的味道。他睫毛颤了颤,像蝶翼扫过冰面,好半天才撑开条眼缝,视线还模糊着,却先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是小夭的,攥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手背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他想抬手,却发现胳膊重得像灌了铅,只能用尽全力,让指尖蹭过她的发梢。那头发还带着点暖,不像他,浑身都是凉的。零碎的记忆涌上来:死气缠心脉时的冷,突然涌来的暖意,还有心口那点一直没灭的光……是她,又一次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相柳的冰蓝色眼慢慢亮起来,盯着小夭的脸,没移开。以前总觉得,命是自己的,走了就走了,可现在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怕了——怕自己走了,没人再跟她拌嘴,没人再替她挡麻烦,没人再像她这样,把他的命当自己的命。
帐帘被轻轻掀开,皓翎忆探进头来,看见相柳醒着,又悄悄退了出去。雪还在下,可帐里的铜炉还在熬药,药香混着两人的呼吸,暖得很。
相柳的指尖还搭在小夭的发上,没动。他在心里慢慢说:这次要是能好,我再也不跟你闹脾气,再也不把你推开,再也……不放手了。
长夜还没过去,可心脉已经缠在一起,往后的路,不管是风是雪,总能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