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沉稳有力，腰悬的鱼肠剑在行走间不曾发出丝毫声响，却带着无形的锋锐，所过之处，群臣纷纷避让垂首，无人敢与其锐利的目光相接。
大兴殿内，百官肃立。
金吾卫金甲森然，殿陛之上，九五至尊的面容隐在旒珠之后，看不真切，唯有那股无形的威压，沉沉地笼罩着整个空间。
太子杨勇立于御座右下手，腰背挺直，但藏在阔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泛白，眼神不时扫过站在武官班列最前的那个高大身影——宇文成都。
拉拢宇文成都这件事，始终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拉拢到他，万事可成。
可若是拉拢不到，一切皆有可能……
晋王杨广站在左侧稍后位置，位置稍退，气度却不减分毫。
他锦衣玉带，风姿卓然。
唇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温润如玉的笑意，目光扫过太子紧绷的侧脸。
当宇文成都的身影掠过他身侧时，杨广唇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眼底漾开一圈温润的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下的情绪。
他对着宇文成都几不可察地颔首示意，眼神深处却是无人能测的幽潭。
文官首位，便是丞相宇文化及。
宽大的紫袍绣着金蟒，面容沉静如古潭，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金玉腰带前方寸之地，仿佛在凝神静思。
唯有那搁在腰间的、带着厚茧的手指，在旁人不易察觉的角度，极细微地捻动着袖内一颗温润的羊脂玉球。
内心深处的翻江倒海，被这张老谋深算的面孔完美掩盖。
宇文成都是一把绝世好刀，只可惜不能完全为他所用。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蔓延过他权欲深壑的心田。
但他更明白，此时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
山呼万岁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
就在殿内那股沉默的张力绷紧到极致的刹那——
宇文成都动了。
他没有等待皇帝询问。
一步跨出班列，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出鞘的利刃划破沉滞的空气。
紫袍金带，身姿如岳。
抱拳，躬身，声线如同千锤百炼的寒铁，带着金石般的铿锵与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殿内死寂——
“启奏陛下！”
这四个字一出，所有人的心弦都被骤然攥紧，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个紫袍玉带的身影上。
杨勇站在御座右侧，脸色微白，眼神复杂地盯着宇文成都的侧脸。
宇文化及面色沉静，眼神却深如古井。
皇帝隐藏在旒珠后的目光似乎猛地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宇文成都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陈述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实，却字字千钧——
“经军机处昼夜详查，御前狩猎行刺案，业已告破。元凶及其牵连人等，尽数缉拿在案！”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却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全场——
从杨勇微微颤抖的嘴角，到杨广波澜不惊的笑脸，再到他父亲那双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眼眸，最终落回御座之上那片刺目的日光与晃动的旒珠阴影处。
“案犯石磐，京郊猎户。其真实身份，乃前朝近卫军中斥候‘石坚’之子。我大隋一统天下之后，其人不是真心归顺我大隋，此次刺杀一事，策划已久。”
宇文成都的语调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判决书。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提及所有事情，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语气也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纯粹在陈述一个经他核查无误的事实。
他没有提朝中的任何人，更没有往储位之争上引。
言毕，他便垂手肃立，不再多言一字，整个身形如同玉雕铁铸，静待雷霆。
大殿死一般寂静，空气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
御座之上，传来一声极深、极重的呼吸声。
杨坚笼罩在旒珠后的脸，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份君王的震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前尘旧事的复杂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良久，一个比寒冰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石磐……”
杨坚的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磨砺人心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
“刺王杀驾，谋逆大罪！万死难恕其咎！凌迟，夷三族！”
冰冷残酷的旨意落下，断绝一切生机。
杨勇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丝，看向宇文成都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和深藏的后怕。
若宇文成都顺着某些人的暗示，攀咬东宫，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前方的宇文化及，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笼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却微微收紧。
他看着殿中那个挺拔如孤峰、将查案结果如实奏报却未曾利用它掀起更大波澜的儿子，眼底深处滑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和失望，转瞬又被深沉的老辣掩盖。
扳倒太子的绝佳机会，就这样冰冷冷地被揭了过去。
这个儿子，不知是太过刚直，还是另有别的想法？
宇文化及捻动玉球的手指倏然停住，心底那最后一丝让宇文成都借此咬太子一口的念头彻底断绝。
另一边，杨广唇角那抹温润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毫。
损失了一个嫁祸太子的机会，但宇文成都这番查清真相、秉公直言的举动……让他很是欣赏。
甚至，拥有如此魄力十足的人才本身就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他心思电转，眼神深处对宇文成都的评价反而更高了一层——
这把刀，真是难以驾驭，却又锋芒绝世。
“成都……”
杨坚的声音转向宇文成都，一瞬间变得柔和，那欣赏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晃动的旒珠，落在他刚毅的脸上。
这一声称呼，比刚才的判决不知道温柔了多少。
“成都，明察秋毫，缉凶果断，还事情之本源。”
杨坚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可和喜爱，“朕心甚慰！”
“陛下厚爱，此乃臣分内之事。”
宇文成都立刻躬身，态度恭谨，毫无居功自傲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