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引起了他前所未有的警惕，又在他冰冷的铁石心肠上，划开了一道细微的、柔软的裂缝。
允诺和几名亲兵静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将军周身骤然降临的低压风暴！
宇文成都沉默了几息，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心头。
最终，他抱着杨雪霁的手臂并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力道，以一种保护般的姿态更稳固地护住她。
他没有再质问，也没有将她推给侍女，只是抱着她缓缓起身，离开暖香阁。
“回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让府医待命。”
一路将杨雪霁抱回辰渊院，她没有任何动作，只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
宇文成都将她稳稳地放在床上，手臂还没有抽离，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枕在他臂弯里、因药力和心力交瘁而昏睡过去、却犹带着泪痕的女人。
他手指鬼使神差般抬起，轻轻拂开她粘在汗湿额头的一缕乱发，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紧闭的眼睑下残留的湿意。
冰冷的怒意还在胸中翻腾，尖锐的疑窦如同毒刺般深埋。
他看着这张在昏睡中卸下所有防备、只剩下惨白脆弱的脸，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身边睡的如此安稳，毫无戒备。
宇文成都眸中那片冰冷的深处，悄然卷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晦暗不明的风暴。
像是……一种无比沉重的、带有强烈占有欲的审视。
他宇文成都亲手留在身边的小兽，也许是一只会咬人的凶兽。
她身上缠绕着比他想象中更深的血债谜团和足以焚烧一切的恨意火焰。
现在，这火焰似乎已经燃烧到了他的领地边缘。
她是刀锋？还是即将焚烧他一切的烈焰？
宇文成都缓缓松开怀抱着杨雪霁的手，闭上眼，靠在她身旁的床边上，一边等待府医，一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呓语——
“宇文家……都是坏人……我，恨你……”
现在看来，她也许不是小兽，不是棋子，她的一切，都有可能是烫手山芋。
宇文成都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间的湿痕，最后一点残留的感觉——她脸上的泪水，烫得出奇。
烛火摇影，更深漏残。
床榻上，宇文成都并未躺下，只是屈起一腿，背脊挺直如苍松磐石，倚靠在床头的雕花木围子上。
深色里衣包裹着他精悍刚毅的身躯，在昏暗的烛光下勾勒出沉静的剪影。
他的目光沉如寒渊，落在身侧安然酣睡的杨雪霁脸上。
府医早已来过，诊了脉，开了清心散热、安神镇定的方子。
侍女伺候着她饮了汤药，用温热的帕子细细擦拭过她额角颈间的薄汗。
此刻药力与酒力交缠，似乎让她彻底沉入了黑甜之乡。
卸去了白日的秾丽盛装与伪装，她的睡颜呈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纯净。
烛影在她细瓷般的肌肤上跳跃，睫毛如蝶翼般投下温柔的阴翳，唇色依旧带着“红颜醉”残余的浅浅嫣红，只是不再张扬，像一朵夜间悄然收拢瓣儿的海棠。
白日里惊心动魄的泪痕已干，只在眼角留下微不可察的痕迹。
宇文成都凝望着这张脸，眸色深沉，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波涛。
那句带着血泪气息的呓语如同毒藤，在他脑中盘桓不去，绞得他心绪不宁。
更深的疑云弥漫开来。
她身上藏着他看不透的秘密，那秘密似乎裹挟着能将他，甚至整个宇文家焚烧殆尽的烈焰。
这种危险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迫近。
她的温顺、她的谋划、她那无意识地依偎……究竟是情丝暗生，还是包裹着仇恨蜜糖的鸩酒？
他宇文成都向来掌控全局，从未有过如此被动、如此被一个女子牵动心神的时候。
她如同一把悬于颈上的双刃剑，一面是惑人的柔光，一面是噬骨的寒锋。
他抬手，下意识地抚过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她泪水濡湿的温热。
那滚烫的湿意，与她此刻沉静无害的睡颜、与她话中刻骨的恨意，形成一种撕裂般的矛盾，堵得他胸腔沉闷。
宇文成都目光扫过自己包裹着白布的右手，灼伤的痛楚依旧清晰，提醒着他今日挺身而出的坚决。
为何？
他可以为护驾徒手挡箭，那是职责。
他为她挡下那碗热汤……除了保全宇文府颜面这冠冕的理由外，那一刻，是不是也有别的心思？
宇文成都闭了闭眼，将这缕陌生的烦躁压下，再次睁开时，眼底重归幽深的平静。
室内彻底静了下来，唯闻更漏的滴答声，他缓缓躺下。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
似乎是药力发散了热意，杨雪霁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如同幼兽梦中不安的呓语，纤弱的身体在被衾里微微动了动。
宇文成都静静看着。
然后，她仿佛在睡梦中寻到了更安稳、更温暖的所在，竟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来。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梦中的迷茫和本能的探寻，猝不及防地探出了被角。
那柔弱无骨般的手腕，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细腻的瓷白光泽，摸索着，竟径直滑向了宇文成都精悍劲瘦的腰侧！
纤细的指尖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怯弱，甫一触及那温热的、隔着里衣亦能感受到力量感的肌理线条时，宇文成都的呼吸猛地窒住——
从来没有任何女子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触碰他！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属于武将的警惕本能几乎要破体而出，他几乎立刻就要像对待刺客那般将她制住！
然而……
月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杨雪霁的睡颜上。
他似乎听见了杨雪霁唇边更细密、更急促的梦呓，带着浓重的不安与寻求庇护的意味。
她并未用力，只是轻轻搭着，指尖虚虚地勾着他腰侧的衣褶。
宇文成都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只搭在腰侧的手上，又顺着那纤细的手腕、薄弱的肩膀，最终定格在她紧锁的眉心和微微颤抖的睫羽上。
那是一种全然不设防的、依赖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