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板的信在沈清弦手中被反复阅看,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江南潮湿的戾气与血腥。王家仓库被抢,劣绸流出,流言指向玲珑阁,苏府态度转冷,神秘商人接手“锦绣坊”……一连串的坏消息如同重锤,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然而,最让她心头冰寒的,是信末那看似不经意,却触目惊心的一笔——
“另,属下依东家前令,探查那接手‘锦绣坊’之神秘商人。据零碎消息拼凑,此人似与京中某位权势煊赫的王爷……有所关联。详情尚未核实,然若属实,江南之水,恐比预想更深。”
王爷?!
沈清弦的指尖猛地一颤,信纸飘落在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四肢冰凉。
王允之是外戚,是权臣,其势虽大,终究有其界限。可王爷……那是天潢贵胄,是真正的龙子凤孙!若真有某位王爷的手,在王允之尸骨未寒时就如此迅速地伸向了江南最肥美的产业,那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扳倒一个王允之,非但没有让她获得安宁,反而可能惊动了一条潜藏在更深处的、更加可怕的巨龙!
她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信纸,动作僵硬。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原来,她所以为的终局,不过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王允之或许只是一枚被推在前台的棋子,或者,他只是众多觊觎者中的一个。他的倒台,非但没有平息纷争,反而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更多隐藏在幕后的庞然大物,看到了下场争食的机会。
而玲珑阁,这个刚刚侥幸从权臣碾压下存活下来的小虾米,此刻却阴差阳错地,似乎挡了某位王爷的路?或者,至少是引起了其注意?
这已不是商业竞争,甚至不是普通的权贵倾轧。这是涉及天家内部的波澜!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沈清弦扶着书案边缘,才勉强稳住有些发软的身形。她强迫自己冷静,必须冷静!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重新坐回椅中,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去。大脑在极度的压力下,反而开始超负荷地运转。
首先,海老板的信息还只是“疑似”,并未证实。不能自乱阵脚。
其次,即便真有王爷介入,其目的也未必是针对玲珑阁。玲珑阁在江南的体量,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或许根本不值一提。对方的目标,更可能是王家留下的整个江南利益版图,玲珑阁可能只是不小心被卷入了漩涡边缘。
再者,王爷之间亦有派系之分,有圣眷厚薄之别。是哪位王爷?其立场如何?与宫中、与太子关系如何?这些一概不知。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她必须知道更多!“影”组织!如今能倚仗的,或许只有“影”那深不可测的情报网络了。
她立刻铺纸研墨,甚至来不及斟酌字句,以最直白的隐语写下求助信息——急需核实接手江南王家“锦绣坊”之神秘商人真实背景,及其与京中哪位王爷关联。此事关乎生死存亡,望不惜代价,尽快查明。
写完后,她唤来阿福,将密信交给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立刻送去墨韵斋,告诉莫掌柜,十万火急!”
阿福感受到沈清弦语气中的急迫,不敢多问,重重点头,转身便跑着离去。
送走阿福,沈清弦的心依旧悬在半空。等待“影”组织回音需要时间,而江南的局势却瞬息万变。她必须同时对江南做出应对。
她再次提笔给海老板回信。这一次,她的指令更加清晰和强硬:
“一,流言之事,暂避锋芒。分号可酌情暂减营业规模,或将重心转向之前已建立稳定关系的客户,低调维系。二,苏府那边,暂缓接触,保持距离,观察其后续反应。三,停止一切对王家残余产业及那神秘商人的探查,所有人手撤回,务必保证安全!四,约束手下,近期绝不可与任何陌生势力发生冲突,遇事皆需忍让。”
她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让玲珑阁在江南彻底“隐形”,从这场即将到来的、更高层次的风暴眼中脱离出去。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写完信,交由韩管事立刻发出后,沈清弦感到一阵虚脱。她走到窗边,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京城看似平静,她却仿佛能听到来自江南的、裹挟着血雨腥风的浪潮声,正滚滚而来。
惊澜再起,且远比上一次更加凶险。她原本以为凭借智慧和运气,已经为自己和玲珑阁搏出了一片天地,如今看来,她依旧只是这权力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随便一个浪头打来,都可能舟毁人亡。
王爷……这个词汇如同巨石压在心口。她想起了那枚冰冷的云纹令牌,想起了灰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与“影”的合作,是一次与虎谋皮的冒险,但如今,面对可能来自皇权的威胁,这头神秘的“虎”,或许反而成了她唯一能借以窥探迷雾、甚至寻求一线生机的途径。
她紧紧攥住了袖中的令牌,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不能倒,绝不能倒。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玲珑阁,为了跟随她的那些人,也为了她自己,好不容易挣扎出的这一切。
她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中最初的惊惧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风暴将至,那就让她看看,这风暴究竟能猛烈到何种程度!而她这叶扁舟,又能否在惊涛骇浪中,寻到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