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被赋予的记录工作,像一剂温和的镇静剂,暂时安抚了他躁动的神经。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趴在那个小金属片前,用烧黑的铁丝极其认真地刻画着水位刻度符号,甚至开始尝试记录老吴的体温变化(由母亲测量后告知)。这种微不足道的“职责”给了他一个支点,让他暂时从对食物、水和外部幻听的执念中挣脱出来。洞内因此获得了短暂而珍贵的平静期。
然而,真正的威胁从不源于内部的心理波动,而是来自外部那无声却步步紧逼的黑暗。王智从未放松过对外界的警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片废墟绝非死寂,那些游荡的变异生物、可能残存的敌对人类、以及最致命的辐射尘,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这片脆弱的避难所。
平静在一天深夜被打破。
当时王智正在进行的,是每隔几天一次的高风险作业:通过一条极其隐蔽且狭窄的通风管道支线,将一个小型、伪装过的辐射传感器和运动传感器探头,小心翼翼地延伸到洞口附近的废墟中。这条管道是他当初改造防空洞时预留的后手,出口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岩石裂缝。此举旨在建立一个早期预警系统,但每次操作都伴随着暴露风险和仪器损耗的可能。
就在他屏息凝神,借助微光镜调整探头角度时,连接探头的便携式监视器屏幕上,突然闪过一道模糊的黑影!速度极快,不像人类行走的节奏,更接近某种四足生物的奔跑姿态,但体型似乎比常见的变异犬类要大。
王智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瞬间冻结在控制钮上。他死死盯住屏幕,将探头视角缓缓扫过预设的监控区域。几分钟过去了,除了被风吹动的破败塑料布和永恒的放射性尘埃,再无任何动静。
是错觉?还是某种速度极快的变异生物偶然经过?
他不敢大意。继续耐心监控了将近一个小时,屏幕依旧死寂。就在他准备收回探头,结束这次高风险侦查时,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风声的“刮擦”声,通过探头的音频接收器,微弱地传了回来!
声音的来源,就在防空洞主入口侧上方那片坍塌的钢筋混凝土结构附近!那里堆积着大量的建筑垃圾,形成了天然的遮蔽,是潜伏的绝佳位置。
王智立刻将探头转向声源方向,放大图像。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和扭曲的钢筋。但这一次,他确信不是错觉。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而且似乎在……挖掘?或者试图挪动什么东西?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王智的脊椎爬升。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正在发生——防空洞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或者至少引起了某些“东西”的注意。如果是变异生物,可能是被之前老吴伤口的气味(尽管已经极力处理)或者他们极其有限的生活气息所吸引。但如果是人类……那意味着更大的麻烦。刘猛残部?还是其他未知的幸存者团体?无论是哪种,都绝非善意。
他悄无声息地收回探头,封闭管道出口。回到主洞区,他的脸色在应急灯下显得格外凝重。父亲还没睡,正在检查蓄电池的电量,看到王智的神情,心里顿时一沉。
“有情况?”父亲压低声音问。
王智点了点头,言简意赅:“洞口附近有动静。不是风声。可能是生物,也可能是人。”
父亲的脸瞬间白了。母亲也惊醒了,坐起身,担忧地望着他们。连浅眠的李明也睁开了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
“能确定是什么吗?”李明支撑起身体,低声问道。
“不能。光线太暗,距离也远。但肯定不是好事。”王智走到武器柜前,打开锁,开始检查里面的枪支和弹药。数量有限,每一发都弥足珍贵。“从今天起,守夜强度加倍。两人一组,每小时轮换。重点关注入口和所有通风口的动静。”
这是一个明确的备战信号。洞内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面对未知威胁的恐惧。小陈被惊动,茫然地看着大人们凝重的表情,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稳定感又开始动摇。
“会不会……是路过的?”母亲抱着侥幸心理,声音颤抖。
“可能性很小。”王智毫不留情地打破幻想,“那个位置很隐蔽,如果是路过,不会停留,更不会有挖掘的动静。更大的可能是在侦察,或者……寻找入口。”
寻找入口!这四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该怎么办?”父亲的声音带着无力感。面对这种来自外部的、无形的威胁,他感到深深的绝望。
“以静制动。”王智检查完最后一把枪,将其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加固内部防御。所有非必要的声响和光线都要降到最低。如果对方只是侦察,希望他们找不到入口,自行离开。如果……”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如果他们试图强行进入,那就战斗。”
战斗。这个词如此沉重。他们这些人,老弱病残,能有多少战斗力?王智固然强悍,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可能是武装人员或者成群的变异生物。
接下来的几天,防空洞内如同绷紧的弓弦。王智重新检查了入口处的多重门栓和简易警报装置(用细线和空罐子做成)。他和父亲轮流守夜,耳朵贴着墙壁或大门,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振动。母亲和小陈则负责保持绝对的安静,连走路都踮着脚尖。李明虽然行动不便,也坚持要求参与守夜,被王智安排和白天的警戒任务。
压抑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每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一点轻微的声响(比如老吴无意识的呻吟,或者净化器运转模式的轻微变化)都能引起一阵紧张。小陈又开始变得神经质,记录数据时手抖得厉害,时常写错。母亲祈祷的次数明显增多。
王智的压力最大。他不仅要保持最高警戒,还要维持内部的稳定。他清楚地知道,如果外部威胁持续存在甚至升级,内部的心理防线可能会比物理防线更早崩溃。他必须做出一个决定:是继续被动等待,还是主动出击,摸清对方的底细?
被动等待,意味着将命运交给未知,可能在持续的紧张中耗尽所有人的精力。主动出击,则意味着极大的风险,可能直接暴露自己,引发冲突。
又是一个守夜的深夜,王智透过观察孔,望着外面永恒的昏暗。监视器再没有捕捉到清晰的影像,但那若有若无的被窥视感,却始终挥之不去。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阴影已经迫近,必须有人去揭开它的真面目。
他看了一眼身旁强打精神守夜的父亲,又看了看角落里蜷缩着、睡梦中仍不安稳的小陈,以及远处呼吸微弱的伤员们。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一个极其危险,但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办法。
他需要一次短促、隐蔽的夜间侦查。不是从主入口,而是从那条隐蔽的通风管道支线出去。他要亲眼看看,那阴影之下,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