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推行的考核方案，如同在生锈的齿轮间强行灌入不合规格的润滑油，非但没能让机器运转更顺畅，反而引发了更严重的摩擦和阻塞。班组里的人心，像被风吹散的沙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早会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强子站在前面布置任务，下面回应他的是一片压抑的沉默和躲闪的目光。以往那种偶尔的提问和确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消极的、带着距离感的顺从。他说什么，下面就记什么，没人再提出异议，但也无人表现出热情。团队仿佛变成了一台只会接收指令的冰冷机器，失去了原有的活力和主动性。
工作间隙的休息区，泾渭分明地形成了两个“阵营”。老员工们聚在车间角落的长条凳周围，烟雾缭绕。
“照这么干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非得散架不可。”陈师傅嘬着烟屁股，闷声道。
“哼，人家要的是快，谁管你活儿细不细。”另一个老师傅接口，“咱们这些老经验，在人家那张表上，一分钱不值。”
“我看啊，就是想把咱们这些老人逼走，好全换成能拼命的小年轻。”有人愤愤地揣测。
而在饮水机旁边，几个年轻员工也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老说我们毛躁，他们倒是稳当，一天干不了多少活儿，奖金还想拿高的？”
“就是，新考核好歹多干能多得，凭什么让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
“下次分活儿，得抢那几个工时短的，不然亏大了。”
原本融洽的师徒关系、工友情谊，在冰冷的考核指标和直接的利益冲突面前，变得脆弱不堪。年轻人不再虚心请教，老员工也懒得倾囊相授，每个人都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团队的凝聚力荡然无存。
这种人心涣散直接反映在了工作上。一次需要两个岗位协作的工序，负责前道的老员工稍微放慢了点速度，后面等着接手的年轻员工立刻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师傅，您能快点吗？我这等着冲产量呢！”
老员工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说：“急什么？活儿要干仔细，赶出来的都是废品，你负责？”
年轻员工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铁青地走开了。类似这样的小摩擦，一天要发生好几起。流水线上那种环环相扣、紧密配合的默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互相埋怨、彼此提防。
更让强子感到无力的是，他开始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听说班长这么搞，是为了讨好上面，给自己挣表现呢。”
“破格提拔上来的，不弄点新花样，怎么显得出他有本事？”
“拿咱们的血汗钱给他铺路呗……”
这些话语像细小的针，扎在强子的心上。他一片公心，想要提升班组效率，最终却落得个“争功诿过”、“牺牲兄弟”的骂名。他看着车间里这群曾经一起流汗、一起攻关的伙伴，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和疏远，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孤独感将他淹没。
他试图找几个骨干谈心，但回应他的要么是客气的敷衍，要么是沉默的对抗。他甚至主动暂停了考核方案中最有争议的几条，试图缓和矛盾，但裂痕一旦产生，弥合起来远非易事。信任像精美的瓷器，摔碎了，即使勉强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
强子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管理一个团队，最难的不是定制度、抓生产，而是聚拢人心。当人心散了，再好的蓝图也只是纸上谈兵，再先进的设备也只是一堆废铁。
他独自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窗外是渐沉的落日。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依旧，但他却感觉不到以往的生机。他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管理生涯中第一个，也是最严峻的挑战——如何将这一盘散沙，重新凝聚成无坚不摧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