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菩萨的目光似那莲池上氤氲的薄雾,不着痕迹地掠过一旁垂首恭立、犹自沉浸在父女重逢那悲喜交织的激荡情绪中的龙女静慧。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如同春风拂过新发的柳梢,不带丝毫烟火气:
“龙女静慧,根性灵慧,与我佛门有缘,乃我座前亲传弟子,得其自在真如,享我佛门无量光明、无量清净。在此紫竹林中,自可不受外界尘劳纷扰,一心安稳修行,持戒精进,参悟妙法,此其一也。此亦是其自身宿世善根、今生福报所致,合乎因果,顺乎自然。”
这话看似平淡,实则点明了她已给予静慧的庇护,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筹码。
随即,菩萨那空灵的语调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虽依旧平和,却仿佛注入了某种警醒世人的力量,如同暮鼓晨钟,敲在聆听者的心坎上:
“至于其他……”她微微一顿,那蕴含无尽智慧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虚空,“那三首毒蛟乃积年恶孽,其躯所携之因果业力,怨念纠缠,非同小可。那道‘通古斯龙气’更是戾气之源,凶险异常。”
“……此物更是戾气之源,凶险异常。”菩萨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悲悯与警示,“将此等凶物留在身边,纵使身怀玄门秘法,能以强力暂时压制,亦如同怀抱千钧薪柴,而坐于熊熊烈火之旁,看似掌控,实则危机四伏。”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刺向焦富最深的顾虑:“终是祸胎隐患,如跗骨之蛆。稍有不慎,压制稍松,或心神偶有破绽,便可能引动其中戾气反噬己身,轻则修为大损,根基动摇,重则神智被夺,堕入魔道,万劫不复。更甚者……此等因果缠身之物,其业力蔓延,恐会无形中牵连身边亲近之人,累及子孙后辈之气运,酿成无可挽回之悲剧。”
话至此处,她语气一转,带着佛门的宏大愿力:“我佛门广大,慈悲为怀,有金刚怒目,亦有菩萨低眉,愿承此恶业,以其为引,行无上净化之法,以大慈悲、大智慧之力,化其无边暴戾凶煞之气为祥和甘露,滋养一方净土,平衡天地灵机。此亦是莫大功德,不仅消弭隐患,更利于三界众生之安宁,合乎天道好生之德。”
她这番话语,可谓软硬兼施,炉火纯青。既毫不留情地点明了他私藏此物可能带来的毁灭性麻烦与不可预测的巨大风险,又同时给出了看似优厚且牢牢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交换条件。
不仅再次强调了对龙女静慧超然地位与安全的保障,更抬出了佛门愿意承接那危险因果、并将其转化为功德的宏大叙事。这让他若再坚持,便显得自私自利,不顾大局。
而更重要的是,对方显然已经掌握了他匿藏龙气的具体地点,甚至可能对他儿子焦蟠的动向也有所了解。这无疑是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的筹码,意味着对方拥有随时掀翻棋盘的能力。
焦富的目光急剧闪烁,内心深处如同掀起了疾风暴雨,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碰撞、权衡。菩萨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打在他最大的顾虑之上,自身的安危,子女的未来。
僵持下去,不仅不可能保住龙气,反而可能彻底恶化了与这位深不可测的佛门大能的关系,甚至可能立刻危及到女儿在紫竹林的地位以及听潮庵那边的安宁。对方准备之充分,算计之深远,自己已然落入绝对的下风,毫无胜算。
半晌的沉默,笼罩在潮音洞内,唯有那若有若无的梵音背景依旧低回。这沉默仿佛被无限拉长,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焦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挣扎、不甘、算计、无奈……
种种情绪如同走马灯般掠过。最终,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所有翻腾的不甘与尖锐的算计都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如同将咆哮的巨龙再次锁入深渊。他抬起眼,目光恢复了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沉声道:
“菩萨所言,高屋建瓴,思虑周全,直指关窍,焦富……受教了。”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断腕求生的决绝:“既如此,焦富便与菩萨做这个交易。那道‘通古斯龙气’……我可以交出。”
但他绝非任人拿捏之辈,立刻提出了自己不容置疑的条件,语气强硬,试图在劣势中挽回一些主动和保障:“但我需亲自前往处理,此其一。”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灼灼地盯着菩萨:“其二,需菩萨金口玉言,立下承诺,保我女静慧在紫竹林地位超然,永不受三界内外任何势力纷扰,享菩萨座下亲传弟子应有之一切尊荣、资源与安宁,其修行之路,菩萨需亲自看顾指引。”
他略一迟疑,权衡再三,还是将最后一条顾虑说了出来,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强硬:“此外,听潮庵之事,乃我私人安排,关乎一些旧日情分与未了之事,还望菩萨……””
他刚开口,观音菩萨便似早已料到他会提及此事,口诵一声清越的佛号:“阿弥陀佛。”那空灵的声音平和地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了然于胸的意味,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未尽的言辞与深藏的顾虑底线,
“红尘俗缘,恩怨情仇,自有其因果运转之法,非我佛门清净地所应过多挂碍与干涉。紫竹林乃出世修行之境,不问凡尘外事。静慧既入我门,便是我弟子,我自当护其周详,不使她卷入无谓纷争,此心可鉴。”
她的话,巧妙地划清了界限,既承诺了对静慧的庇护,又表明不会过多涉入他与万圣公主之间的私事,算是给了他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最后,关于龙气的处理,她一锤定音:“至于那物,便依巡察使之言,由你亲自处置,以示稳妥,惠岸可随行见证。”
这便是达成了最终的、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焦富所谓的“亲自处理”,派惠岸随行,既是监督,防止他暗中做手脚或是拖延,也是确保交易能够顺利完成,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对他坚持“亲自处理”这一要求的一种变相认可与尊重。
焦富深深地看了一眼莲台上那尊法相,知道在对方绝对的实力与信息优势下,这已是目前形势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再纠缠下去已无意义。他拱手,沉声道,声音在洞府中清晰地回荡:
“如此,便说定了。待此间事了,我便与惠岸行者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