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视角)
自那日书房“投毒”未遂后,我便吩咐了下去,让她每日来书房“伺候笔墨”。
福伯领命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府中下人更是噤若寒蝉,看向她那院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隐晦的怜悯与幸灾乐祸。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我将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放在了利爪之下,随时可以戏弄、碾碎。
我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
起初,只是想看看她能装到几时。看她每日战战兢兢地踏入书房,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看她磨墨时,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却死死盯着砚台,不敢有丝毫偏移,仿佛那墨锭是什么救命稻草。看她在我偶尔抬眼时,那瞬间绷紧的脊背,和强装出的、温顺低眉的姿态。
无趣,且漏洞百出。
若我想,随时可以拆穿她,让她那点可怜的伪装无所遁形,然后,像拂去一粒尘埃般,让她消失。
可我没有。
我甚至默许了她一些小心翼翼的“越界”。
她会在站得久了,以为我没注意时,极轻微地挪动一下发麻的脚。会在窗外飞过一只鸟雀时,眼神不由自主地飘过去一瞬,又迅速收回,带着一丝被抓包的慌乱。会在我不经意问及她对某件事的看法时(自然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绞尽脑汁,说出一些看似符合“温知意”人设,内里却透着几分奇异机锋的回答。
那些回答,稚嫩,生涩,甚至有些可笑,却奇异地……不惹人厌烦。
不像原来那个温知意,只会人云亦云,或是说出些蠢钝不堪的言论。这个“她”,像是在努力扮演一个角色,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属于她自己的、截然不同的底色。
那底色,是惊惶下的坚韧,是笨拙中的灵动,是一种……与这死气沉沉的侯府,格格不入的生趣。
我开始觉得,留下她,或许不只是为了观察一个“变数”。
晴姐儿回府那日,府中气氛微妙。母亲悲喜交加,下人们议论纷纷。我冷眼看着,那个真正的、流落在外多年的妹妹,聪慧,隐忍,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与疏离。而“她”,则是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主动提出搬出主院,姿态放得极低,言语恳切。
不是以退为进,我能分辨得出。那是真切的,想要避开漩涡中心的求生本能。
有趣。
两个“妹妹”,一个归位,一个“让位”。这出戏,倒是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的互相倾轧,更值得玩味。
我顺水推舟,允了她。并非怜悯,只是想看看,离开众人视线焦点后,她又会如何“表演”。
她似乎松了口气,却又更加谨慎。每日请安,打理自己那个小院,深居简出。但暗卫报来的消息,却显示她并非真的安分。她在偷偷了解侯府的规矩,打听京中权贵的关系网,甚至……在无人处,会对着铜镜练习礼仪姿态,那认真的模样,与其说是讨好,不如说是在努力适应一个陌生的环境。
她在学习。拼命地学习如何在这里活下去。
这份努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顽强。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在军中底层挣扎求存的日子。也是这般,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个眼神都要反复揣度,靠着一点不甘和狠劲,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心底某处,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于是,我给了她一个“机会”。
宫宴之上,安平郡主刻意刁难,言辞尖酸。我本可一言喝止,却选择了冷眼旁观。我想看看,这个在我面前装得温顺胆小的“兔子”,被逼到墙角时,会露出怎样的爪牙。
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没有哭哭啼啼,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向我求助。她抬起头,迎着安平郡主挑衅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用一番看似谦卑、实则绵里藏针的话,将对方的刁难轻轻巧巧地挡了回去,甚至还暗讽了对方有失身份。
那一刻,她眼中闪过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快的、灵动的狡黠。虽然转瞬即逝,又被惶恐覆盖,但我捕捉到了。
像是一直温顺的猫儿,终于忍不住亮出了爪子,又迅速藏起。
回府的马车上,我看着她故作镇定地坐在角落,实则指尖蜷缩,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我忽然想逗逗她。
“过瘾了?”我问。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垂下,小声辩解:“哥哥,我……我只是……”
我没让她说完。
为何纵容你?
或许,是因为你那拙劣的伪装下,藏着的有趣灵魂。
或许,是因为你那强烈的求生欲,像极了曾经在泥泞中挣扎的自己。
或许,只是因为……这漫长的、充斥着权谋与杀戮的日子里,你这一点不同寻常的“生趣”,是唯一能让我觉得,这人间,尚有一丝鲜活色彩的东西。
留下你,观察你,纵容你,甚至……偶尔护着你。
无关情爱,至少当时无关。
只是一种处于绝对掌控地位的上位者,对于一件新奇“玩具”的独占欲,和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那抹异色的好奇与……怜惜。
当然,这些,你不需要知道。
你只需要继续你的“表演”。
而我,会继续我的“纵容”。
看看这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兔子,最终能走出怎样一条,属于她自己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