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载着我们一路向北,也载着时光悄然流淌。离开陇西,地貌逐渐变化,广袤的草原开始取代苍凉的黄土沟壑,天穹显得愈发高远湛蓝。而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最大的变化,并非窗外的风景,而是车厢内几个日渐抽条、心智亦随之拔节生长的孩子。
明远作为长子,本就沉稳的性子,在旅途的见闻和父亲潜移默化的教导下,愈发显得持重。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书本知识,而是学会了观察。路过城镇,他会留意市集物价、百姓衣着;经过关隘,他会询问父亲此地历史沿革、战略地位。萧衍与他交谈时,语气也渐渐从教导孩童,转为探讨与启发。一次,在分析前朝一处着名战例时,明远竟能提出一个不同于兵书常规、却颇合地利的见解,引得萧衍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
“明远渐通事理了。”夜里,萧衍对我感叹,语气中带着为人父的欣慰,“读万卷书,终须行万里路。这天地,便是最好的学堂。”
静姝则像一株汲取了充足阳光雨露的花苞,渐渐舒展开来。她褪去了些许婴儿的懵懂,越发显得灵秀活泼。她对一切新鲜事物抱有极大的热情,无论是草原上牧人悠扬的长调,还是集市里异族女子佩戴的叮当作响的银饰,都能引起她浓厚的兴趣。她开始学着描摹沿途见过的奇花异草,虽然笔触稚嫩,却已初具形态。她对哥哥们习武依旧不感兴趣,却对医者仁心产生了好奇,见随行郎中去给沿途贫苦人家义诊,她也会跟在一旁,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偶尔还会递个纱布,拿个药瓶,小脸上满是认真。
而变化最大的,莫过于萧煜。
那个在陇西官道旁捡到的、浑身是刺的孤雏,在获得了“萧煜”这个名字和“家”的归属后,仿佛终于找到了土壤的种子,开始拼命地扎根、生长。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总是带着警惕的眼睛里,逐渐有了光,有了温度。
他对萧衍,是近乎濡慕的崇敬与绝对的服从。萧衍教他武功,他一丝不苟,每一个动作都反复练习千百遍,直到形成肌肉记忆,那股狠劲与专注,常常让一旁监督的侍卫都暗自咋舌。他对学问也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或许是深知机会来之不易,他识字、读书比明远当初还要刻苦,常常在颠簸的车厢里,就着微弱的光线,用手指在膝盖上比划着生字的笔画。
他对明远,是带着尊敬的亲近。明远学识渊博,待人宽和,萧煜视他为榜样,读书习字有不懂之处,总会先向明远请教。明远也乐于指导这个沉默却极有韧性的弟弟,兄弟二人时常头碰头地研究一张地图,或讨论一段史书。
而对静姝,萧煜则展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细心与呵护。静姝活泼好动,有时跑跳难免磕碰,萧煜总是第一个冲过去,紧张地查看。他会默默记住静姝喜欢吃什么,在路过城镇补充干粮时,悄悄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上一些。静姝也格外喜欢这个不太爱说话,却总会默默保护她的“煜哥哥”。
这日,我们的车队在一片水草丰美的河谷旁扎营。傍晚,夕阳将草原染成一片金红,河流如同一条闪光的玉带。萧衍兴致颇高,折了根坚韧的草茎,在空地上给三个孩子演示一套近身擒拿的小巧功夫。明远看得认真,默默记下要领;静姝在一旁拍手叫好;而萧煜,则目不转睛,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子里。
演示完毕,萧衍让明远和萧煜对练。明远招式规范,法度严谨;萧煜则更加灵活迅猛,带着一股野性的直觉,虽力量不及,却在闪转腾挪间丝毫不落下风。萧衍在一旁看着,微微颔首。
对练结束,两个孩子都出了层薄汗。萧煜气息微喘,眼睛却亮得惊人,他走到萧衍面前,仰着头,很认真地请求:“父亲,我……我明日可以再早起半个时辰练功吗?”
萧衍看着他眼中纯粹的渴望与坚定,伸手揉了揉他如今已不再枯黄干燥的头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练功需张弛有度,过犹不及。按现在的时辰即可,但要更加专注。”
萧煜有些失落,但还是立刻点头:“是,父亲,我明白了。”
我看着这一幕,看着在夕阳余晖中,三个性格迥异却都在努力成长的孩子,看着身旁目光温和而睿智的萧衍,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喜悦。
旅途的风霜,未曾磨损他们的棱角,反而将他们打磨得更加出色。明远的沉稳睿智,静姝的灵秀善良,萧煜的坚韧赤诚,都如同原石中包裹的美玉,在这万里河山的滋养与父母之爱的浸润下,渐渐显露出独特的光华。
他们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如同三株幼苗,沐浴着同样的阳光雨露,却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茁壮地、坚定地成长着。而我们的旅程,也因他们的成长,增添了更多动人的色彩与沉甸甸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