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暖,柔软,像是陷在了一团巨大的里,让人不想醒来。
然而,某种尖锐的、关乎生存的本能,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这舒适的混沌。
我猛地睁开眼!
入目并非我熟悉的那间充斥着廉价出租屋气味的房间,而是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帐顶,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若有若无的冷梅香。
记忆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带着冰冷坚硬的触感,狠狠撞进我的脑海。
穿书。毒茶。蒙汗药。萧衍。
还有那句如同魔咒般盘旋不去的话——
“既然要装晕,就给我装一辈子。”
“装不会?我教你。”
!!!
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几乎是弹射着想要坐起来——
“嘶……”
动作牵动了不知哪里的肌肉,一阵酸软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让我又狼狈地跌回柔软的床铺里。脑袋也沉甸甸的,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伴随着隐隐的钝痛。
是了,那半包安神散……我不仅“装”晕了,我还真把自己给药倒了!
我这是……在哪儿?
目光迅速扫视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精致华贵的卧房,比我之前醒来时的那间闺房,似乎还要大上许多,也更加……冷硬。家具多是深沉的黑檀木,线条简洁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窗边小几上的一盆墨兰,以及空气中那缕冷梅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气。
这绝不是我的房间。
难道是……萧衍的卧室?!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让我瞬间汗毛倒竖!我猛地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还好,还是之前那身湖蓝色的襦裙,虽然有些凌乱褶皱,但还算完整地穿在身上。
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跳得像擂鼓。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最后是晕倒……啊不是,是“昏迷”在他书房的暖榻上的。是他把我抱过来的?
想到那个画面,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他把我弄到他卧室来干什么?!方便“教学”吗?!
我支棱起耳朵,紧张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极远处的更漏声,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现在是夜里?我睡了多久?
我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再次撑起身体。这一次,我动作放得极慢,像是一只警惕的、刚从壳里探出头来的蜗牛。
成功了。
我半靠在床头,心脏因为刚才那点微末的运动量而怦怦直跳。口干舌燥,喉咙里像是着了火。
目光在房间里逡巡,落在不远处的黑檀木圆桌上。上面放着一套白瓷茶具,和一个银质烛台,烛火跳跃,映照出桌面上一点细微的反光。
水……
强烈的渴望驱使着我。我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将一条腿挪下床榻。脚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木地板,激得我微微一颤。
很好,能动。
我扶着沉重的床柱,借着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每走一步都感觉踩在云端,虚浮无力。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茶壶柄时——
“醒了?”
一个低沉、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猛地一抖,差点把整个茶壶扫到地上去!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堵得我连一声惊叫都发不出来。
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房间角落,那片烛光未能完全照亮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萧衍。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慵懒地靠在一张太师椅上,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木质表面。昏黄的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明明灭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座沉浸于黑暗中的雕塑,危险而莫测。
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他看了多久了?!
我刚才那副蠢兮兮、跌跌撞撞找水喝的样子,是不是全被他看在眼里了?!
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我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露馅了!彻彻底底地露馅了!
哪个深度昏迷的人会自己爬起来找水喝啊?!
“我……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所有的演技,在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墨眸,在阴影里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我的视线,像是暗夜里锁定猎物的鹰隼。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斥责,只是用那种平静无波,却足以让我心脏停跳的语气,慢悠悠地开口:
“看来,‘教学’还没开始,你就已经迫不及待想提前结业了?”
教学……结业……
这两个词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腿一软,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口渴了,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噗通”一声就跪坐到了冰冷的地板上(幸好离床近,没直接摔下去),声音带着哭腔(这回有八分真实,两分是吓的,六分是懊恼和绝望):
“哥……哥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死死揪住自己的裙摆,语无伦次地认错:
“我不该起那种心思!我不该在茶里动手脚!我不该装晕骗您!我……我鬼迷心窍!我罪该万死!求哥哥看在……看在我年少无知,看在爹娘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我把能想到的求饶词飞快地过了一遍,态度卑微到了尘埃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认怂!必须认怂!在绝对的实力(和变态)面前,尊严就是个屁!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我因为恐惧和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他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有节奏的指尖敲击声。
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许久,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压垮的时候,他那该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饶了你?”
他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品味什么。
然后,我听到了他起身的声音。
玄色的衣摆拂过地面,带来细微的声响。他一步步朝我走来,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阴影笼罩下来,将我完全覆盖。
我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他在我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我头顶盘旋。
“然后呢?”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让你继续留在府里,扮演你的乖妹妹,直到找到下一个机会,换一种更‘高明’的手段?”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还是说,”他微微俯身,那股带着药苦味的沉水香再次强势地侵袭了我的感官,“把你送去庄子上,让你有机会勾结外人,或者……干脆逃之夭夭?”
他……他把我的后路全都堵死了!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急切地辩解,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这次绝对是真情实感):“不会的!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做人!哥哥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哥哥让我撵狗,我绝不追鸡!”
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如果他不嫌腥的话)。
他静静地听着我语无伦次的表忠心,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墨色的瞳孔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兴味。
“听起来,倒是比之前聪明了点。”他直起身,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可惜,我不信。”
我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直接沉到了谷底。
完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又让我愣在了原地。
“既然你选择了‘装晕’这条路,”他转过身,走向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茶,动作优雅从容,“那就把它走下去。”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透过氤氲的(并不存在,因为是冷茶)水汽,遥遥地看着我,目光深邃。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
我:“!!!”
住……住在这里?!他的卧室?!
“在我眼皮子底下,”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颁布着不可违逆的法旨,“装给我一个人看。”
“什么时候装得像了,装得我满意了……”
他顿了顿,将杯中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用那冰冷的嗓音,为我这荒诞的命运,敲下了最后的定音锤:
“什么时候,再谈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