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帐篷里头，空气先是一僵，跟着就让一股更燥的热量给点着了。
苏玉娘那对总在算计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夏青禾的眼神活像在看个疯子。
“伪造兵符？构陷皇子通敌？！青禾，你知不知道这要是败露，就不是谋逆，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要给千刀万剐的！”
夏云峥也跟着紧张起来，他虽然无条件信他妹，但这步棋走得实在太大，大到他心肝都在跳。
只有潘律，最初的震惊过去后，那张没血色的脸反倒涌上一阵红晕。他那双死水样的眸子，重新燃起了叫“希望”的火。
他抖着手上前，拿起那份墨迹未干的伪造“通敌国书”，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
夏青禾没理苏玉娘的惊叫，就那么平静看着潘律。
“长史大人，觉得我这信，写得怎么样？”
潘律没立刻答话，他闭上眼，把整封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缓缓睁开时，眼睛里爆出惊人的亮光。
“不，领主大人，这信不是伪造的。”
他抬头，目光烫人的盯着夏青禾，一字一顿。
“它就是真的！”
“上头每个字每个细节，都活脱脱是大皇子夏承功的口气，他的野心，还有他那套行事风格！夏承功自己见了，怕是都得琢磨是不是梦里写的！”
“信里许诺割让黑石山脉北边，既喂饱了蛮族的贪心，又恰好是他夏承功眼里能扔的‘废地’！这份算计人心的狠劲，就是他夏承功本人！”
帐篷里的夏云峥跟苏玉娘都听傻了。
潘律却越说越激动，他彻底品出夏青禾这招的魂在哪儿了。
这不叫伪造。
这叫“拿事实说话”！
它建立在对敌人最深的了解上，造出了一个比真相本身更“真”的真相！
“我明白了！”潘律深吸一口气，对着夏青禾深深一拜，“领主大人，请容我给这信润润色，再添三分火！”
夏青禾点头：“准。”
于是，帐篷里出现了很怪的一幕。
夏青禾这个现代来的理工高材生，跟潘律这个前朝太子，两个跨越千年时空的“笔杆子”，凑到一块开始捣鼓这件能搅动天下的大杀器。
“这里，用词不够毒。夏承功那人自视高，绝不会用‘恳请’，得用‘晓谕’，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味儿才对。”潘律提笔，划掉一个词。
“还有这，结尾落款得加上他的私印。我记得他有方闲章，刻的是‘龙潜于渊’，最配他现在的心境。我能仿出来。”
“好。”夏青禾指着信纸另一处，“中间这段，可以再加点细节。比如，他可以抱怨皇帝对他不公偏爱二皇子，这样更能挑动京城里其他皇子的神经，让他们主动帮我们查。”
“妙！实在是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个出谋现代舆论战的攻心策略，一个负责用古典权谋的笔法把它包装得滴水不漏。
一旁的苏玉娘，从最开始的惊恐，到中间的错愕，最后只剩下一脸的呆样。
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生意头脑，在这两人跟前，简直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这两人玩的，根本不是阴谋诡计。
这是一种...艺术。
一种把谎话弄得比真理更有力量的，恐怖的艺术。
半个时辰后，一份完美的“罪证”出炉。
紧接着，潘律提起了第二支笔。这次，他要写的，是自己的《陈情书》。
他没半点犹豫，蘸满了墨，下笔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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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自己二十一年来的颠沛流离跟国仇家恨，写自己怎么隐姓埋名只求活命，却在北境无意间撞破大皇子意图勾结蛮族分裂国土的惊天阴谋。
他写大皇子怎么做贼心虚，派杀手（西门燕）意图灭口，失败后又怎么丧心病狂，反咬一口诬蔑他们这些发现真相的忠义之士是“前朝余孽”，想借朝廷的手除掉心腹大患！
整篇文章，字字是血声声是泪。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心怀故国却更重天下安危的悲情英雄。他没替潘氏王朝辩解一句，而是站在大夏皇朝“忠臣”的立场，痛骂夏承功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贼子！
写到最后，他引笔蘸血，在文章末尾，写下血淋淋的八个大字。
“臣虽亡国，心在苍生！”
最后一笔落下，潘律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在椅子上，但他的眼神，却亮得骇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活在阴影里的前朝太子。
他是夏青禾手里，刺向旧世界心脏的，最快的一把刀！
夏青禾拿起这份《陈情书》，满意的点了点头。
“完美。”
她看向已经完全被震住的苏玉娘。
“苏盟主，台子搭好了，角儿也上妆了。接下来，该你这位总管，把这场大戏的消息，送到每个观众耳朵里了。”
苏玉娘猛的回过神，她看着桌上那份能颠覆一个王朝的信跟那块金牌，胸口剧烈起伏。
不是恐惧，也不是激动。
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兴奋！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在烧！
“青禾...不，领主大人。”她的称呼不知不觉就变了，“你想要这场戏，传得多快？多广？”
夏青禾竖起一根手指。
“我要在一个月内，让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每一个人，都在聊这件事。”
“我要让夏承功这个名字，比茅房里的石头还臭！”
“我要让大夏皇帝，坐他的龙椅上，都能清楚听见，他最优秀的儿子，是怎么准备卖掉他的江山的！”
苏玉娘的呼吸急促起来，那双狐狸眼闪着疯狂的光。
“我懂了！”
她重重点头。
“通敌国书跟金牌，我会用最快的渠道，送到你在京城那位‘朋友’手上，让他呈给皇帝。这是‘官方途径’。”
“《陈情书》，我立刻让人抄录一万份！我的商队会把它带到苍穹大陆每一个角落！我要让说书先生把它编成评弹，让青楼歌姬把它唱成曲子！我要让‘太子蒙冤忠臣泣血’的故事，传遍天下！”
“我甚至可以让人刻成木版画！一幅是夏承功对蛮人卑躬屈膝，一幅是潘律在冰天雪地里蘸血写书！对比之下，谁忠谁奸，一目了然！”
苏玉娘举一反三的本事，让夏青禾都有些侧目。
“很好。”夏青禾从怀里拿出个沉甸甸的钱袋扔给她，“这是定金。”
苏玉娘掂了掂，眼睛更亮了。
“领主大人放心！三天之内，北境跟黑石山脉会第一个传遍。十天，消息会到京城周边。一个月，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办成这事，我边境商盟，以后唯你马首是瞻！”
苏玉娘说完，郑重收好所有“证物”，转身就走，没半点拖泥带水。她知道，这不是一单生意，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她将从一个商人，变成新时代的顶尖玩家。
帐篷里，重新安静下来。
夏云峥看着晃动的门帘，半天才出声：“青禾...我们就这么...把天给捅破了？”
“哥。”夏青禾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遥远的天元皇畿。
“天，不是我们捅破的。是它自己，早就烂透了。”
“我们只是，在这堵快塌的墙上，轻轻的推了一把。”
她心里没什么波澜。
一场信息时代的降维打击，已经开始。
接下来，就该欣赏那座叫“大夏皇朝”的腐朽巨塔，怎么在流言跟猜忌的风暴里，从内部开始，一寸寸塌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