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震颤,源自地府世界最底层的法则哀鸣。
录功司内,光线扭曲,悬浮在空中的金色卷宗像是信号不良的影像,边缘不断逸散出破碎的数据流。
墙壁上镌刻的符文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不行!主事!快停下!”
孟知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死死盯着程诺面前那道疯狂滚动的系统光幕,脸色惨白如纸。
“整个地府的底层数据都在震荡!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
录功曹更是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官袍。他能感觉到,一种来自世界本身的巨大恶意,正如同潮水般向着此地汇聚,而中心,就是程诺。
然而,程诺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站在风暴的中央,却平静得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光幕上跳动的字符,仿佛外界的一切混乱都与他无关。
这种极致的平静,与周围天翻地覆般的异象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催生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怖。
“主事!”
录功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眼睁睁看着世界走向崩溃的恐惧,忠诚压倒了理智,他嘶吼一声,猛地朝程诺冲了过去。
“属下得罪了!无论如何,必须阻止您!”
他伸出手,目标是程诺的手臂,想要强行将他从那道不祥的光幕前拉开。
孟知味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电光石火间,录功曹的手掌,触碰到了程诺的衣袖。
不,那不是触碰。
没有丝毫的阻碍,没有一点点的物理反馈。
录功曹的手,就像穿过了一道幻影,一道水中的倒影。
他的手掌,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程诺的手臂!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录功司内那令人发疯的嗡鸣声似乎也消失了。
录功曹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它正嵌在程诺那变得有些虚幻、半透明的手臂之中。
他能看到自己手掌背后的景象。
程诺也缓缓低下头,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瞳孔骤然收缩。
“主……主事……”
录功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动。
“您的身体……这……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想把手抽回来,却再一次毫无阻碍地穿过。
仿佛程诺真的只是一道光影。
孟知味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了身后的书架,他嘴唇翕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正在被‘擦掉’……”
“从物理到因果,从现实到记忆……我们正在见证一个‘存在’的消亡。”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程诺的心脏上。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他的意识!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剥离、褪色。
录功曹和孟知味惊恐的脸庞迅速远去,化作两个模糊的色块。
下一秒,程诺发现自己站在了奈何桥头。
地府熙熙攘攘,一切如常。
鬼魂们排着长队,面无表情地走向桥对岸。孟婆正一勺一勺地舀着汤,递给每一个过客。
不远处,几名阴差正在押送着一个新死的恶鬼,谈笑风生。
“孟婆!”
程诺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那位永远带着慈祥笑容的老人,没有半点反应,依旧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程诺皱起眉,走到她面前,挥了挥手。
孟婆的视线穿过了他的手掌,望向他身后的长队,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又看到了不远处巡逻的牛头马面,他们是他的下属,曾在他面前恭敬行礼。
“牛头!”
程诺大步走过去,拦在他们面前。
然而,牛头马面径直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继续向前走,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穿过去了……
程诺僵在原地。
他看到了更多的“熟人”,录功司的同事,其他殿的判官,甚至还有曾经与他有过节的鬼王。
他冲着他们大喊。
他试图抓住他们的肩膀。
他甚至用尽全力去推倒路边的招魂幡。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无人能见,无人能闻。
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而言,等于零。
他就像一个屏幕外的观众,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不,比那更糟,他身处电影之中,却被整个世界所无视。
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
这不是死亡。
这是比死亡恐怖一万倍的刑罚——被遗忘。
被整个世界彻底地、干净地遗忘。
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丰功伟绩,你的爱恨情仇,都失去了意义,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他人”能够为你见证。
你存在,但你又不存在。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程诺的意识开始颤抖,他几乎要在这终极的孤独地狱中彻底沉沦。
但就在理智崩溃的边缘,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从恐惧的废墟中破土而出。
那是不甘!是愤怒!是决绝!
凭什么?
凭什么要被“抹除”?
凭什么我的存在要由这个世界的法则来定义?
“不!!!”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眼前的幻境如同被砸碎的镜子,轰然崩裂!
程诺猛地睁开双眼,意识瞬间回归现实。
他依然站在录功司,面前是录功曹和孟知味那两张写满惊骇与恐惧的脸。
只是,他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动摇、一丝迷茫,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静,和钢铁浇筑般的绝对意志。
那场终极恐惧的试炼,没能压垮他,反而将他锻造成了一柄更加锋利、更加冰冷的剑。
“主事……您……”孟知味看着程诺的变化,心中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
程诺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平静地转过身,重新望向那道系统光幕。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现在,你们该明白了。”
“比起那个,任何代价都显得微不足道。”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光幕上,所有滚动的绿色数据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刺眼的血色警告!
【……未知观察者已被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