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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之内，光线幽暗，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顾长生盘膝坐在蒲团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冰凉的空白玉简。他的眼神深邃如夜，倒映不出半点烛火的光亮。
他并未急于将那足以在越国京城掀起滔天巨浪的讯息刻入其中。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布局，越需要磐石般的冷静与滴水不漏的周详。
第一个难题，便是如何将这枚玉简，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数百里之外，越国京城慕府家主的案头。
亲自前往？
念头刚起，便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他如今伪装的修为不过炼气四层，长途跋涉数百里，不仅耗时良久，途中更是危机四伏。一个不慎，被哪个劫道的修士杀了，所有谋划都将沦为一场笑话。
更何况，他一个落云宗看守药园的底层弟子，无故离宗前往京城，这行为本身就极易引人注目。
那雇人送信呢？
风险同样无法估量。凡人脚力太慢，耽误了时机便是前功尽弃；而修仙者，谁又能保证对方不会心生贪念，窥探玉简内容？一旦秘密泄露，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顾长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宗门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外事堂。
落云宗作为越国七大派之一，与凡俗世界的联系盘根错节。外事堂，正是处理这类俗务的机构，其中一项业务，便是为门内弟子提供与凡俗亲友通信的渠道。
利用宗门的短途传送阵，将信件包裹发往各大城池的分舵，再由分舵的执事派人送达。这套流程，便是他破局的关键。
速度够快，渠道名正言顺，最关键的是，每日通过外事堂流转的信件包裹成百上千，鱼龙混杂，形成了最好的天然屏障。
只要他的伪装足够完美，这枚玉简就能如一滴水汇入大江，悄无声息地抵达目的地。
计划已定，顾长生深吸一口气，神识终于探入玉简之中。
他的脑海中，每一个字眼都经过了反复推敲。
“这封警告，不能是商量，更不能是请求，而必须是一道无法违抗的最后通牒。”
顾长生的眼神冰冷，思维却无比清晰。
“必须让慕家家主感到切肤之痛，让他毫不怀疑地相信，牺牲一个女儿的‘前程’，与整个家族的覆灭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这封信的语气，必须来自一个他绝对惹不起，也完全猜不透的神秘存在。”
神识微动，一行行淬着寒冰的文字，开始烙印在玉简光滑的内壁之上。
没有署名，没有来历，只有赤裸裸的威胁和精准到令人心脏骤停的事实。
直接点出“马长老”和“炉鼎”，是要将最恐怖的真相血淋淋地摆在慕家主面前，让他没有丝毫侥幸心理。
而那句“牵连甚广”，则是要凭空制造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庞大势力，让他不敢有任何试探的念头。
刻录完毕，顾长生仔细检查数遍，确认没有任何可能暴露自身信息的蛛丝马迹后，才满意地收回神识。
接着，他起身走出石屋，在附近的山林里采摘了一些最寻常的草药，又寻了个巴掌大小的粗糙木盒装好。这些草药药性平平，在凡人世界或许还有些用处，但在修仙者眼中与杂草无异。
最后，他将那枚决定慕沛灵乃至整个慕家命运的玉简，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草药堆的最底部。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开演。
……
外事堂。
这里是落云宗内最富“烟火气”的地方之一，人来人往，喧嚣嘈杂。弟子们或领取任务，或兑换物品，或如此刻的顾长生一般，办理寄送凡俗信件的业务。
顾长生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微微佝偻着身子，将自己混入排队的人群中。他的神情带着一丝乡下少年初入大城的局促与不安，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的前方，一个神情倨傲的内门弟子，正将一柄流光溢彩的华丽匕首递给管事，要求寄给他在某城池担任城主的父亲，言语间充满了炫耀之意。
顾长生只是默默听着，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完美融入了背景之中。
终于，轮到了他。
“何事？快点！”
柜台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管事头也不抬地问道，语气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厌烦。他炼气十一层的修为，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处理俗务，日复一日，早已磨平了所有耐心。
顾长生仿佛被这声呵斥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紧张地抬起头。
“师……师兄，我想给家里寄点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将一个底层弟子的怯懦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叔父在京城……病了，这是我……我攒了几个月灵石，在坊市边上换的一些凡人草药。”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木盒放在柜台上，又从储物袋里摸出十块下品灵石，双手奉上，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生涩。
管事终于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皮，扫了顾长生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炼气四层，衣着寒酸，神情畏缩——这种弟子他一天要见上百个。
他随手拿起木盒，在手里掂了掂，又漫不经心地打开盖子。
一股青涩的草药味扑面而来，里面杂乱地堆着些晒干的植物根茎，确实是最不值钱的凡物。
管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就为了这么一堆破烂，也值得花十块灵石？真是穷疯了。
他自然懒得用神识去探查。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外门弟子，寄一堆破草药给凡人亲戚，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根本不值得他多费半分心神。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十块亮晶晶的下品灵石上。
“越国京城，慕府？行了，十块下品灵石。东西放下，下一个！”
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把抓过灵石，看也不看，就将登记地址的木牌和那个粗糙的木盒一同扔进了身后的一个小型传送阵中。
嗡！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木盒瞬间消失不见。
顾长生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说完，他便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挤出人群，仿佛生怕对方反悔一般，迅速消失在了外事堂的门口。
从头到尾，不过短短几十息的时间。
没有人在意这个唯唯诺诺的底层弟子，更没有人在意那个装满“垃圾”的普通木盒。
最凶险的一步，已然安然渡过。
返回自己那间简陋石屋的路上，顾长生的脚步不疾不徐，脸上的紧张与局促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古井无波的沉静。
穿过喧闹的人群，走过蜿蜒的山道，当他再次推开石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在外时，整个人的气质悄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那份朴实与怯懦荡然无存，他缓缓挺直了佝偻的背脊，双肩舒展，眼神中只剩下运筹帷幄的深沉与掌控一切的锋芒。
他缓缓闭上双眼。
心神沉入那玄之又玄的因果感应之中。
在他的感知里，一条原本盘踞在越国京城方向，代表着慕家气运的金色因果线，在这一刻，随着他那枚玉简的传送抵达，开始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震颤。
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被投进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但这颗石子，注定将掀起万丈狂澜。
顾长生缓缓睁开眼，望向京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一颗棋子已经落下，慕家……你们会如何选择？”
他的目光，随即又转向了隔壁那间同样不起眼的石屋。
“至于我的好邻居韩立……我为你准备的这把‘刀’，也该磨得锋利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