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的第一缕阳光,是金色的。
它穿透了散尽的阴云与劫灰,温柔地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那些曾经被天道裂痕撕开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污秽被净化,怨气被涤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初晴的清新味道,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这是一场无可争议的、彻底的胜利。
然而,站在新生大地上的众人,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
白无常仰着头,任由那温暖的阳光刺痛他的双眼。他身旁的黑无常,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别的什么。
崔诀、织忆、马面、牛头……所有“地府集团”的核心成员,都像一尊尊失了魂的雕塑,静静地矗立着。
他们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撼,缓缓转为一种无法理解的茫然,最终沉淀为一股深不见底的悲伤。
“赢了……我们赢了……”
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呢喃了一句,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可这句本该引爆欢呼的话语,却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喜悦的本能,被一种更强大、更沉重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空虚感。
仿佛在他们赢得全世界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全世界。
“老黑……”
白无常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却发现指尖沾满了滚烫的泪水。
他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
“老黑,我心里堵得慌,好像……好像把魂儿丢了一半。可我不知道是为啥。”
黑无常沉默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眶红得吓人。
这种感觉,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
许多人开始默默地流泪,他们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同样悲伤而迷茫的脸,却找不到这股悲伤的源头。
他们为谁而哭?
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剜掉了。
崔诀紧紧皱着眉,他那颗引以为傲、算无遗策的大脑,此刻却陷入了一片混沌。
他强迫自己冷静,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那毁天灭地的最终一击,那净化整个世界的奇迹……是谁做到的?
是谁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
是谁领导着他们,走到了今天?
一个个计划,一次次会议,一场场战斗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织忆,看到了白无常……看到了所有并肩作战的伙伴。
然而,在所有画面的最核心、最高处,那个本该发号施令、运筹帷幄的身影,却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像是一幅被水浸湿的画,最重要的部分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个突兀的、无法被理解的空洞。
“不对……”
崔诀的声音沙哑,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质问这片天地。
“这不对……我们赢了,但代价……代价是什么?”
他猛地低头,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惊恐。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猜想。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和一支朱砂笔。
他要写下那个名字。
那个领导者的名字!
只要写下来,只要能锁定那个存在,一切就都会清晰!
笔尖悬在符纸之上,崔诀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从记忆的深渊里,打捞出那个至关重要的名字。
他想起来了!
那个总是带着一丝懒散微笑的面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那句“有我在,地府倒不了”的承诺……
就是他!
崔诀的手臂猛然发力,笔尖重重地落在符纸上!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朱砂化作的笔迹,在接触到纸面的瞬间,就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扭曲、蠕动,最后化作一缕微不可查的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什么都没有留下。
崔诀不信邪,他再次提笔,这一次,他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判官神力,试图将那个名字强行烙印在符纸上。
“嗤——”
符纸无火自燃,瞬间化为飞灰。
他的神力,被一种更至高无上的规则之力彻底粉碎。
“不……不……”
崔诀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笔杆“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抬起头,环视着那些仍在无声哭泣的同伴们。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股无名的悲伤从何而来。
他明白了自己心中那块巨大的空洞,究竟是什么。
代价……
原来,胜利的代价,不是死亡,不是牺牲。
而是被遗忘。
被整个世界,从规则层面,彻底地、干净地抹除掉一切存在的痕迹。
他用自己的“存在”,换来了这个新世界的“存在”。
“噗通。”
崔诀双膝跪地,这个算尽天机的男人,第一次流下了绝望的泪水。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是为谁而哭。
可那个名字,却永远也无法说出口了。
……
同一时间,织忆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总指挥室。
巨大的全息战略沙盘,依旧亮着,上面定格着最终胜利的完美布局。
她走到一块数据板前,手指机械地敲击着,试图调出创始人的信息档案。
冰冷的电子音在寂静的指挥室里响起。
织忆的身体猛地一僵,她不敢置信地又操作了一遍。
“系统找不到……最高权限……查无此人……怎么会……查无此人?”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指挥室最上首的那个位置。
那个本该属于总指挥的座位。
那里,空空如也。
仿佛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人坐在那里过。
织忆缓缓地走过去,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座椅扶手。
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恸,瞬间淹没了她。
她靠在椅背上,泪水决堤,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我们……是不是把谁……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