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人造太阳的光辉，准时洒满了绿云星的生态穹顶。
但对于外层轨道上的霍克舰长来说，这个早晨的光线，却带着一股子末日般的冰冷。
他的舰队，如今像一群受了惊的鹌鹑，龟缩在远离绿云星引力井的安全空域。
经过一夜的清点，损失报告如同一记记重拳，打得他头晕眼花。整个天鹅座警卫队，几乎被打残。
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他和瓦莱里乌斯总督连夜推动的，由天鹅座集团与泛亚集团联合发起的对绿云星的“商业封锁令”，此刻看来，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有官方航道被切断，所有在星门备案的商业货船，都被禁止前往绿云星。这是一记釜底抽薪的狠招，足以困死任何一个依赖外部补给的拓荒星球。
然而，凌飒走的，从来就不是“官方航道”。
“警报！警报！侦测到大规模、高密度舰队正在通过非常规跃迁航道接近！跃迁特征极其混乱！数量……天呐……数量超过一百艘！”
雷达官的惊叫声，像一根针，刺破了舰桥内压抑的沉默。
公共通讯频道瞬间被无数乱码和嘈杂的信号流占满，甚至能听到几句夹杂着电音的乱星海方言俚语和狂放的摇滚乐片段。
霍克猛地冲到主屏幕前。
只见在星图的边缘，无数个代表着舰船的光点，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一片被标记为“空间乱流区”的黑暗中，汹涌而出。
它们没有统一的制式，没有光鲜的涂装。
有些是老旧的货船、挂载着不成比例炮塔的矿业驳船、臃肿的散装运输舰，以及一些造型狰狞、一看就是从星盗窝里开出来的武装走私船所组成的，浩浩荡荡的杂牌大军。
但它们每一个，都明晃晃的挂着运输公司名。
【海蛇运输公司】、【狂鲨物流】、【深空跳蚤速运】、【铁锈兄弟贸易】……
上百个闻所未闻的、充满了边境与蛮荒气息的公司名号，在屏幕上疯狂闪烁跳跃。
这些散装货运公司，出现的时候没有丝毫的遮掩，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朝着绿云星的方向，径直驶来。
它们的目标，正是绿云星上空，那片被恐怖能量潮汐清空出来的，如同“天窗”一般的孢子云空洞。
舰桥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名年轻的参谋，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这是……”
霍克替他说出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声音干涩无比：“这些人就是‘她’招来的。”
是那个女人的“外卖”。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在霍克的脑海中串联在了一起。
那些如狼似虎的入侵者，打残了他的警卫队，顺道接管了天鹅座的地下世界。
就在刚才，副官呈上的紧急情报中显示，天鹅座星域最大的几个黑市物资价格一夜之间暴跌近半，尤其是矿石和粮食，源头全部指向一群自称来自‘乱星海商会’的新势力。
这些星盗披着货运公司的皮，前来“清场”！他们是在为身后的绿云星，扫清所有可能存在的障碍！
更可怕的是，据那些地下世界传回的消息，这些星盗之间默契十足，地盘划分虽然杂乱。
实则井井有条，优先掌控的就是粮食、矿产等战略物资的地下流通渠道。
他们从乱星海带来的稀有矿产，不仅弥补了本地缺口，还用低价冲击着市场，让本地的矿业巨头哀鸿遍野。
而那些依赖这些物资的中小贵族和商人，却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有人公开赞扬这些‘懂规矩’的新来者办事效率更高。
这也是为什么地下世界天翻地覆，上层社会却波澜不惊的原因。只要能拿到好处，那些贵族根本不在乎钱是从谁手里流出来的！
而，那些所谓的商业封锁？笑话罢了！
霍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这是何等的……疯狂！
他不是在和一个落魄贵族对抗，他是在和整个乱星海的灰色秩序对抗！
“长官……我们……我们怎么办？”副官的声音在颤抖，他看着霍克，等待着他做决定。
开火吗？
霍克看着悬窗外，从‘暴风号’面前慢悠悠驶过的，“合法”的商业运输舰，船体侧方，公司LoGo贴的歪歪斜斜，底下的星盗旗都露出来一角。
他闭了闭眼，被一股深不见底的绝望，淹没。
对谁开火？对这些持有“绿云星正式委托合同”的“合法商人”吗？
先不说他手里这点残兵败将够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只要他敢下令动手，明天，星域管理委员会的质询函，就会像雪片一样飞来。
天鹅座集团主动攻击合法领主的私人商业船队，这个罪名，足以让瓦莱里乌斯和整个董事会都焦头烂额。
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阳谋。
就在霍克万念俱灰之际，个人终端亮起。
瓦莱里乌斯总督的全息投影，几乎是咆哮着出现在屏幕上：“霍克！告诉我！这些外来的武装商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绿云星？！”
“这些人就是星盗，你为什么不开火，难道每年集团拨给你们的经费都喂星兽了吗？”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
显然，星域内其他财阀的压力，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
那些星盗的涌入，已经严重扰乱了他们固有的商业利益。能源和矿业，是天鹅座集团的主要业务。
霍克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里的总督，用平静语调，一字一句地汇报：
“报告总督阁下，根据查证，这些运输公司，所有舰船均在星际商法允许的范围内，接受了绿云星领主，凌飒女士的物资运输委托。手续齐全，身份合法。”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瓦莱里乌斯那张因错愕而僵住的脸，心中却在疯狂地呐喊：
还不是你逼的？！是你和泛亚那群蠢货，亲手把她推到了这一步！你们以为关上门，人就会束手就擒？现在好了，她直接把墙给拆了！
瓦莱里乌斯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合法？手续齐全？
这些词，从霍克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可以不讲道义，可以不讲规则，但他不能公然践踏联盟的根本法律。
尤其是在这种所有人都盯着的时刻。
打，打不过，也找不到理由打。
赶，更是无从谈起。
他们被将死了。
“废物……”良久，瓦莱里乌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猛地切断了通讯。
舰桥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霍克颓然地靠在指挥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那支东拼西凑，各有特色的舰队，已经开始减速，准备进入绿云星的大气层。
突然，舰队群中，上百艘舰船的舰身，几乎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
而其中一艘最大的改装货船舰身上，巨大的全息广告牌突然亮起，上面用通用语写着一行歪歪扭扭，但嚣张无比的大字：
【海蛇运输，使命必达！首单客户，八折优惠！】
紧接着，旁边的【狂鲨物流】也不甘示弱地亮起广告：【拉货跑路，我们更快！联系就送独家航道图！】
【铁锈兄弟贸易】的广告最为朴实：【稀有矿石！二手武器！啥都卖！量大管饱！】
.......
上百个流光溢彩、风格各异的广告，瞬间组成了一片闪烁的霓虹之海，将这片冰冷的宇宙空间，点缀得如同一个三流边境星球的红灯区。
霍克看着那一行行字，突然很想笑。
他感觉自己，和身后这支代表着天鹅座集团脸面的警卫队，就是这场盛大闹剧中，最大的小丑。
而这场闹剧的幕后主使，从始至终，都只是在那片绿云之下，悠然地看着他们上蹿下跳，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