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老的脚步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平日里只专注于灵草丹药、显得有几分古板的眼睛，此刻锐利地落在林闲身上。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劈柴的杂役早就躲得远远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真的不愿？”
李长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像山一样压在林闲肩头。
林闲感觉自己的膝盖有点软，这长老怎么还回头了呢！
他恨不得立刻跪下磕头说“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但他心里那点残存的理智和巨大的恐惧死死拽住了他。
不能答应！答应了就是把宝儿送到聚光灯下，到时候她那些异常根本瞒不住！谁知道这长老是真心惜才还是另有所图？宗门里的水太深，他这条小咸鱼带着个小怪物，蹚不起！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腰弯得更低，几乎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惶恐和万分诚恳的为难：
“长老息怒！长老能看上小妹，是小人一家天大的福气！小人……小人感激不尽，恨不得立刻磕头谢恩！”
他先猛拍一记马屁，稳住对方情绪，话锋紧接着一转，透出浓浓的无奈和忧虑。
“可是……可是长老您德高望重，丹堂更是宗门重地，规矩森严。小花她……她实在太小了，又是在乡下野惯了的孩子，别说规矩，连话都说不利索，顽劣不堪，手脚还没个轻重。”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里全是为人兄长的担忧和自责：“您是没看见，她前天还把我好不容易攒钱买的粗瓷碗给捏碎了，就因为觉得碗上的花纹不好看。这要是到了您那儿，万一毛手毛脚碰倒了哪个药瓶，打翻了哪个丹炉，甚至……甚至冲撞了您或者哪位贵人……那……那小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长老的表情，见对方眉头微蹙，似乎听进去了一点，立刻趁热打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
“长老的恩典，小人不敢忘，也不敢推辞。只是……能否恳求长老，再多容小人几年？让小人再好好管教管教她，磨磨她的性子，至少教会她基本的规矩礼数，等稍大些，懂事一点了，若那时长老还看得上，小人一定亲自把她送到丹堂，给您磕头赔罪，任凭长老差遣！”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既捧了李长老，又充分表达了为难和替长老着想的“忠心”，最后还留了个活话，不是完全拒绝，只是“暂缓”。
李长老脸上的不悦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讶异和审视。
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杂役。这番应对可不像是寻常粗鄙杂役能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滴水不漏，既拒绝了自己，又给足了面子，还把理由全揽到了自己兄妹身上，让人挑不出错处。
甚至……隐隐有种以退为进的味道。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这林二狗，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个懦弱杂役？他如此推拒，是真的怕妹妹闯祸，还是……另有什么隐情？或者，他深知这妹妹的价值，待价而沽？
各种念头在李长老脑中闪过。他惜才，但更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事情。
不过，林闲这番话，确实让他无法强求。强扭的瓜不甜，而且对方说得也在理，一个三岁顽童，直接带入丹堂，确实容易生出事端。
他沉默了片刻，周围压抑的气氛稍稍缓解。
“罢了。”李长老终于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淡，但看林闲的眼神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你既如此说，老夫也不便强求。你这兄长，做得倒是有几分担当。”
林闲心里一松，差点瘫软下去，赶紧强撑着：“不敢当长老夸奖，都是小人该做的。”
“好好看顾她。”李长老目光再次掠过玩泥巴的宝儿，那一闪而过的炙热被很好地掩藏起来，“老夫的话依旧作数。若日后改变主意，或是遇到难处，可来丹堂寻我。”
这看似宽容的许诺，听在林闲耳朵里却像是催命符。
“是是是！谢长老！谢长老恩典！”他只能连连点头哈腰，感恩戴德。
李长老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青袍拂动间，那股清苦的药味渐渐飘远。
直到人影彻底消失，林闲才猛地直起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他大口喘着气，感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哥哥？”宝儿似乎感觉到他的紧张，丢下树枝跑过来，小手拉住他冰凉的手指，“爷爷，走了？”
“走了……”
林闲声音发虚，他低头看着宝儿懵懂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
暂时糊弄过去了。但麻烦，显然更大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到了玄璜长老耳中。
他正在洞府内打坐，听着心腹弟子的汇报，手指缓缓捻动着腕间的一串墨玉念珠。
“哦？李青木亲自去了？还想收那女娃做药童？”玄璜长老眼睛微眯，“林二狗……居然还拒绝了？”
“是。据眼线回报，那林二狗说得极为恳切，全是怕妹妹年幼顽劣，冲撞了李长老和丹堂贵重之物，请求宽限几年再议。李长老似乎……并未动怒，反而对他高看了一眼，还留下了话。”
洞府内安静下来，只有念珠轻微摩擦的嗒嗒声。
玄璜长老脸上露出一丝玩味和更深沉的思索。
一个普通杂役，面对内门长老抛出的、足以改变命运的橄榄枝，竟然能如此冷静地拒绝？理由还如此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毛病？
这绝非常人。
要么，是他蠢钝如猪，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要么，就是他太聪明，所图更大，深知那女娃的价值远不止一个药童之位。
要么，就是他身上藏着秘密，害怕妹妹进入高层视野后，连自己也暴露出来。
联想到昨夜那晦涩的气息，以及这林闲进入宗门后的一系列“巧合”和“运气”……
玄璜长老捻动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看来，这对兄妹，比预想的还要有趣得多。
李青木这个老古板，倒是抢先了一步，不过看来，碰了个软钉子。
也好。
鹬蚌相争……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继续盯着。尤其是李青木那边，有什么动向，立刻报我。”他淡淡吩咐，“至于那林二狗……先不必惊动他。老夫倒要看看，他还能‘普通’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