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在玻璃窗上,沙沙响。葆仁堂的铜炉里煨着陈皮,暖香混着药气漫开来,把寒气挡在门外。陈砚之正低头碾药,铜碾子转得匀速,把晒干的紫苏子压成细粉,粉末落在纸上,泛着浅紫的光。
“刘婶的药配好了没?”林薇抱着个保温桶进来,桶里是刚炖好的当归羊肉,香气钻得人鼻子发痒,“她刚才打电话说,老伴儿今早又咳血了,急得直哭。”
陈砚之停下碾子,指了指柜台上的药包:“早配完了。蜜炙枇杷叶三钱,仙鹤草五钱,白及四钱——这三味是止血的主力,尤其白及,能修补肺络,比单纯用止血药管用。再加两钱川贝,化痰又润肺,免得血止了痰堵得更厉害。”他拿起一张油纸,把药粉仔细包好,“记得跟刘婶说,川贝得研成粉,冲服,别跟其他药一起煮,怕破坏药性。”
“知道啦。”林薇接过药包,忽然指着窗外,“哎,那不是王大爷吗?推着轮椅呢,身边那姑娘是谁?”
雪幕里,一个穿红袄的姑娘正帮王大爷推轮椅,轮椅上的老人盖着厚毯,咳嗽声隔着玻璃都能听见。两人刚进门,寒气就裹着一股药味涌进来。
“陈大夫,林姑娘,”姑娘扶着老人坐下,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我爷爷这两天咳得直打颤,痰里带黑血块,县医院说让回家养着,我不放心……”
王大爷摆了摆手,喘着气说:“丫头别费钱了,我自己清楚,这是老病根儿,当年在矿上吸了太多煤尘,肺早就烂透了。”
陈砚之蹲下来搭脉,指尖刚触到老人手腕,眉头就蹙了一下。“脉细数,气若游丝,但肺脉还有点劲儿,没到没救的地步。”他起身掀开老人的衣襟,指腹按在胸口,“这里疼吗?”
老人疼得闷哼一声:“像有铁钩子在里头搅。”
“痰是黑的,带血块,胸痛固定不移,是瘀痰堵了肺络。”陈砚之转身抓药,语速快了些,“三七粉三钱,得是云南产的,头数少的那种,活血不破气;花蕊石五钱,煅过的,止血还能化老痰;再加海浮石四钱,轻浮入肺,能把痰往上带。这三味研粉,每次冲服一小勺,一天三次。”
林薇在旁边记着:“要不要加化痰的药?我看爷爷咳得费劲。”
“加两钱瓜蒌皮,”陈砚之补充道,“别用瓜蒌仁,仁偏润,怕助痰。皮是清化的,正好。对了,让你爷爷喝梨汁送药,梨得选雪梨,挖掉核,塞川贝蒸着吃,润肺不生寒。”
红袄姑娘刚要道谢,门外又冲进来个小伙子,抱着个孩子,孩子脸蛋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哭都没力气。“陈大夫!快看看我儿子!烧到四十度,吃了退烧药也不退,浑身烫得像火炭!”
林薇赶紧腾出张桌子,让孩子躺下。陈砚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翻了翻眼皮,语速更快:“舌苔黄燥,脉洪大,是外感风寒入里化热,成了肺炎。林薇,拿石膏!生石膏,得是白虎汤的路数!”
“来了!”林薇捧着块雪白的石膏跑过来,“这是昨天刚从药材站进的,砸开里面全是白筋,纯度高。”
“砸五钱,先煎!”陈砚之边说边写方子,“知母三钱,粳米一把,甘草一钱,这是白虎汤底子,清阳明气分热。加两钱连翘,透表,让热从皮肤散点出去。记住,石膏得先煎二十分钟,不然没药效。”他顿了顿,对小伙子说,“别捂汗!越捂越糟,解开领口,用温水擦脖子、腋下,物理降温!”
小伙子手忙脚乱地照做,孩子果然哼唧了两声,没刚才那么蔫了。
这时,王大爷忽然咳了几声,吐出一口黑痰,痰里裹着血丝。红袄姑娘赶紧递过纸巾,眼圈都红了。“陈大夫,我爷爷这情况,真能好吗?”
陈砚之正在给孩子配药,闻言回头道:“能好。他这是陈年煤尘伤了肺,加上寒气瘀在里头,得慢慢化。你看这雪,下得虽大,但太阳一出就化,瘀痰也一样,只要药对路,总有化开的那天。”他指了指药柜上的陈皮,“就像这陈皮,放得越久,燥性越去,温化的劲儿越足,对付老痰最管用。”
林薇端来刚温好的梨汁,递给红袄姑娘:“先给爷爷润润喉。我刚看了,你家就在隔壁胡同,等下我送药过去,顺便教你怎么蒸梨。”
小伙子抱着渐渐退烧的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王大爷喝了口梨汁,气色缓过来些,对红袄姑娘说:“丫头,记着陈大夫的话,咱不放弃。”
陈砚之望着窗外的雪,忽然道:“林薇,把煤炉再烧旺点,等下给王大爷煮点生姜羊肉汤,羊肉用羊腿肉,带骨炖,生姜多放几片,驱驱肺里的寒。”
“好嘞!”林薇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苗“轰”地窜起来,映着药柜上的标签——“川贝”“白及”“石膏”……一个个名字在暖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红袄姑娘扶着王大爷站起来时,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积雪上,折射出细碎的金点。陈砚之正在打包给孩子的药,纸包上的字迹工整有力,林薇在旁边算着账,铜炉里的陈皮还在煨着,香气混着羊肉汤的暖香,漫过整个屋子。
“陈哥,”林薇忽然笑了,“你看这雪化的水,顺着屋檐滴下来,叮咚叮咚的,像在数着日子,等着开春呢。”
陈砚之抬眼望去,雪水确实在滴,一滴接一滴,落在窗台上的青瓷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他低头继续包药,嘴角却轻轻扬了扬——是啊,雪会化,痰会散,只要药不停,希望就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