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浮尸未散，北岸的风已吹进训练营帐。赤奴一脚踹开挡路的木桶，大步跨入沙盘区。几名羌骑正围着泥堆争论，见他进来，立刻噤声。
他没理会那些躲闪的目光，径直抓起一根短矛，狠狠插进沙盘中一条弯曲水道。“就在这里。”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昨夜死鱼翻涌的地方，敌人已经动手了。”
一名老骑兵皱眉：“咱们在马上能砍能射，可这水里滑溜溜的，船都坐不稳，怎么打？”
“不是让你跳水扑人。”赤奴冷哼一声，从怀中抽出一张泛黄纸页，摊在沙盘边缘——正是云姬手绘的《九曲引灵图》残稿。线条歪斜，但江流走势清晰可辨。
他指尖划过几个节点：“主公和巫女大人发现，水神靠江脉供能。只要在这些地方种下亲水精灵，就能断它后路。但我们不能光等它们自己长根，得有人上去拆船、夺旗、斩将。”
众人面面相觑。
“所以，”赤奴抬眼扫视一圈，“你们要学会在水上打仗。不是划船，是飞。”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三团淡青色光点缓缓飘入，悬浮于半空，形如微小人影，通体由水汽与藤蔓缠绕而成——新生的植物精灵已到。
羌骑们纷纷后退一步。有人低声嘀咕：“这些东西……真能听懂人话？”
赤奴不理，转向其中一团稍大的光点，用极慢的语速说道：“第一组，模拟缠藤。”
那精灵微微颤动，随即沉入地面。片刻后，营地中央一口废弃石井中，数条嫩绿藤蔓破土而出，迅速延展，将旁边一根立柱紧紧裹住，咔的一声，石屑崩裂。
众骑倒吸一口气。
“看到了吗？”赤奴拍了拍井沿，“它们能锁船、造浪、遮视线。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它动手那一瞬，冲上去。”
当晚，北岸支流灯火通明。
五人一组，乘着轻舟驶入预定水域。每艘船上都搭载一名精灵操控员——实则是云姬临时培训的记号兵，手持铜铃，按节奏摇响以传递指令。
第一次合练开始。
“铛——铛铛！”两长一短。
这是“准备缠藤”的信号。
然而，左侧第三艘船上的精灵突然提前暴动，藤蔓如蛇般窜出，不仅缠住了目标木筏，连自家小舟也被拖得侧倾，两名骑兵跌入水中。
“该死！”带队队长抹了把脸，怒吼，“这鬼东西根本不听令！”
更糟的是右翼冲锋队。看到前方混乱，以为信号已发，立刻划桨加速，结果脱离精灵掩护范围，刚冲出芦苇荡，就被埋伏在暗处的“敌军”靶船连续投石击中，判定阵亡。
演练中断。
篝火旁，士气低迷。有人甩开湿透的皮甲，嘟囔：“还不如直接杀过去痛快。”
赤奴走过来，一句话没说，弯腰捡起那件被扔掉的甲胄，又转身跳进江里，游向沉没的训练船。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两名落水者登岸，亲自为他们包扎手臂上的划伤。
然后他站上一块礁石，环视众人。
“二十年前，匈奴烧了我们三个寨子。”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风声，“那天我们也想冲，可马陷在泥沼里，箭射不到敌人，只能看着女人孩子被拖走。”
人群静了下来。
“后来是谁救了我们？”他问。
没人回答。
“是一株雪莲。”他说，“它从冰缝里钻出来，缠住敌将的马腿，让他摔进雪坑。那时候我才明白，有些力量，不是靠蛮力拼出来的。”
他顿了顿，指向岸边静静漂浮的几团光点。
“现在，主公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你们要是觉得丢人，那就脱下战袍走人。但如果留下，就得学会闭嘴、听令、信它们。”
第二天清晨，训练重启。
传令方式改了。不再依赖口令或手势，而是由水性最好的羌骑担任“哨头”，站在高台了望，发现异常便敲响铜铃——一次短响为待命，两次为准备，三次为行动。
而精灵则以自身光晕闪烁次数回应：一亮表示收到，两亮表示准备就绪，三亮即刻发动。
配合渐渐成型。
中午时分，一场全要素推演拉开序幕。
模拟敌军残部藏身弯道芦苇荡，利用地形遮蔽，布下七艘假战船，意图伏击突击队。
先锋船刚驶入区域，便遭“敌舰”突袭，船头被钩索拉住，陷入僵持。
赤奴蹲在指挥舟上，目光紧盯水面。忽然，他看见江底一道细微波纹自西向东扩散，像是某种震动在水中传导。
他立刻举起铜铃，缓慢摇了三下。
岸边，负责联络的记号兵盯着那三团悬浮的精灵，见其光晕接连闪了三下——确认执行。
下一瞬，江底无数细根悄然蔓延，顺着水流探向敌船底部。紧接着，数十条粗壮藤蔓破水而出，如同巨手般将整片芦苇荡的敌船牢牢捆住。更有几根直冲船底，撬开接缝，江水涌入，模型船纷纷倾斜。
“绕后！”赤奴低喝。
主力舟队立刻调转方向，借着藤蔓封锁形成的天然屏障掩护，从侧翼逼近。当敌军试图撤退时，植物精灵再度发力，在江心制造出小型漩涡，将逃逸船只打横掀翻。
尘埃落定。
二十艘敌船模型，十七艘被控或倾覆，仅三艘逃脱。而己方损失为零。
赤奴立于舟首，江风卷起他的披风。他望着整齐列队的轻舟与环绕周身的精灵光点，仰天大笑：“如此战法，岂止破敌？简直是江上飞骑！”
众将士齐声呐喊，刀鞘击地，声震河湾。
夜幕降临，营地恢复安静。赤奴独自坐在沙盘前，手中握着一块新刻的木牌，上面画着一艘带藤蔓的战船图案。这是他为这支新部队设计的标识。
他正要起身，忽觉脚边微光一闪。
低头看去，一只最小的植物精灵缓缓靠近，光晕轻轻闪了两下，随后指向江心某处，又指了指自己。
赤奴皱眉：“你想去那里？”
精灵再闪三下。
他沉默片刻，唤来一名记号兵：“备船。带上十名精锐，跟我走一趟。”
小舟无声滑入江面。月光洒在水波上，映出一道细长倒影。赤奴握紧船舷，盯着前方漆黑的弯道。
精灵浮至船头，光晕稳定闪烁，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