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刚开学的第一个礼拜，赵启明就去学校找了他们的政治辅导员。
那辅导员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略带些不满地看着赵启明，问道：“什么事？非得刚开学就请假？我知道你假期早来了几天跟着老师做实验了。那也不能刚开学就请假啊。不能克服克服？”
赵启明对上辅导员不满的神情，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因为此时，他自己的心，还是麻的。他只是平平地说了一句：“我爸在人民医院没了，我得把他送回村里下葬……”
一句话，就让辅导员的脸色瞬间变了。从略微的不满，变成了极度的同情，还带了一丝对自己的懊恼。这个学生他一直知道，老师们都提过，这个孩子脑子是真的好，还肯下苦钻研。当初他的高考成绩，报华京的大学都没问题，却还是为了求稳，报了他们学校。可见这孩子有多稳当了。
可是，这么好的学生，咋就……
没有多说话，辅导员直接批了赵启明的假期，把假条递给他的时候，问了一句：“有啥困难，一定要提，系里、学校里，都能帮着想办法。”
赵启明却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尽快办完，尽快赶回来上课。”然后攥着假条就出了办公室。
马不停蹄地赶回医院，王保林此时还在挠着脑袋想办法。这个天气，就算医院太平间说好了，让多停一天两天的，遗体也肯定放不住。可是要埋，肯定得拉回村里，埋回自家坟地里。要拉回古桥去，火车肯定不让上，借个汽车？这年头，不是硬关系，哪有人肯借出汽车拉遗体的？哪怕花钱也没人愿意干啊。
棺材好说，他出钱买了，医院周围不少的寿材店，买得下。可是就是咋地拉回去，实在是犯难。
看到赵启明回来，王保林赶紧走了几步上前，问道：“请下假来了？”
赵启明扬了扬手里的假条，点了点头。
看到他不愿意多说话，王保林也不想逼迫他，就自顾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启明。你看这哇，我想办法求人去租上个车，咱们多花上些钱，给叔叔的棺材买的便宜些了，然后赶紧拉回村的，你说咋说？”
赵启明摇了摇头道：“咱们已经打问过了，花多少钱，人家也没人愿意拉棺材的。你不用再找人了。你帮我寻上个板车哇，我自己拉上回的。”
王保林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问道：“你自己拉上回的？咋拉？”
“走的拉上回么。”
“你糊涂了？！这是甚的天气了？叔叔都已经没了一天了，你拉上板车，就算不用休息走公路，从清河拉回古桥的，也得两天多哇？这不是尽胡说了？！”听到赵启明的打算，王保林像是炸了锅一样，一个劲儿地不同意。
等王保林平静下来，赵启明无奈地问道：“那你说，还能咋办？”
安静下来的王保林也意识到，现在好像也只剩了这一个办法，能够把人拉回村里下葬去了。
“可是你……”王保林还不甘心，这一路上，不说累，就赵启明的心情，能不受影响吗？
“保林，咱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赵启明打断了他，“你帮我想想办法，咋地能裹得不透气些，买上个棺材，里面装上些冰块，我得赶紧回了。”
“后头我家和我姐姐那头，还得你帮我去拍电报的了。”
看着眼前，赵启明不容置疑的神色，王保林知道，他的办法，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那么，剩下的小细节，就让他来处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分说地扯着赵启明，就往医院后勤部的仓库跑去。
从仓库角落里面，拽出来一张大的，盖机器的工业塑料布来。王保林扯着塑料布说道：“这是人民医院前一段买下的新机器，包新机器的塑料布。我去寻上罐罐工业胶，咱两个一起，粘上一个袋子出来的。”
看到那小心保存的工业塑料布，赵启明不禁担心道：“这人家还有用了哇？能叫咱拿上用了？”
“哎，你不用管了。我后头和我老师说说的就行了。你在这看看用不用裁的，我去外头寻胶的。”说完，也不等赵启明有所反应，就跑出了仓库。
手里摩挲着那块塑料布，赵启明想着：倒是挺厚实的。肯定是包裹那种精密机器的。形状倒是方正，看见不用裁。
赵启明此时此刻，根本不敢想别的，只能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过着后面所有的细节问题，确保做到万无一失。只有让自己脑子忙着想别的东西，才能不会空闲下来想起自己躺在太平间的爸爸。
今年上来以前，听见村里大队上说过，又是一年旱年，那后头几天应该下不下雨来，他不用怕被雨淋了；
清河回古桥的公路，他已经问清楚了清嵩公路的走向，只要顺着公路，看着路牌，应该没问题；
他一走，就让王保林去给家里和姐姐那里都拍了电报。等他到家的时候，人们应该也就都能准备好了。就看姐姐甚时候能到家了。这天气，赶不上下葬就算了，等姐姐回的磕上个头算了；
晚间黑过来以后，天气就凉快些了，得抓紧时间走。多带上些干粮和水的，应该没问题……
就这样想着想着，王保林匆匆忙忙地回来了。回来以后也不多话，叫赵启明扯住塑料布的另外两个角，俩人合力，折起来。
掖了掖边上，把那罐子胶掀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气味冲了出来。
拿了木片小心地挖出来一些，一点一点的涂在需要粘住的地方。倒是不费劲，一会就粘好了。
粘好以后，王保林又四下看了半天，从仓库角落里拖出来一张桌子，把桌面朝下，压在了粘好的地方。然后抬头对赵启明说：
“我已经和后勤的人打好招呼了，咱两个现在赶紧去买棺材的哇。我和我老师从后头家属院借下一辆板车了，咱两个过的取上板车，把棺材拉回来，这袋子也就粘的差不多了。”
“收拾收拾，你要是今儿就能走了，就赶紧出发哇。”
赵启明点了点头，就站起身，跟着王保林一起出门忙活去了。
折腾了一圈下来，还从太平间求来了些冰块，和以前人家丢下的烂棉被，俩人用之前粘好的工业塑料布，把遗体裹了个严严实实，抬进了棺材里，又把冰块放进去，上面捂上了棉被。
盖好棺材盖，王保林又回办公室提了一个暖水瓶出来，说道：“你路路上喝，我把别余的暖瓶都倒进来，灌满了。等回来再给我就行了。”
买棺材的时候已经和王保林撕吧了半天，最后还是让王保林成功掏了钱，赵启明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此时拿着那个暖水瓶，他终于还是嗫嚅出了那句：“谢谢你啊，保林。”
“哎，赵启明，你要是和我客气就是把我当了外人了啊。可不要再客气了啊。我这些年吃你家的饭也不少了。这趟我赶不回的，你回的以后记得替我和范校长打个招呼啊。”
“嗯。我记住了。”
王保林把板车的带子给赵启明挎在了肩膀上，然后跟着他走到了医院门口。看到医院门口或蹲或站着的小商贩，王保林一拍脑袋：“我就说忘了甚了。你等的啊。不敢走了啊。”就匆匆地朝着一个小商贩跑了过去。
不一会，王保林拿着三包石头饼跑了回来，直接塞到了板车上面，赵启明的包包里，一边喘着粗气，还一边说着：“这个人的石头饼烤的最好吃。你路路上饿了记得吃啊。”
再次点了点头，赵启明拉着板车上了路。
身后，王保林冲着赵启明的背影狠狠地挥了挥手。眼眶又一次红了起来。只是，他也不能就歇下，还得赶紧去帮赵启明给古桥还有恭义拍电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