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礼在她院子里?
还守一夜?
程央宁淡淡应了声。
一旁看似在随意翻看书卷的某人,将主仆二人的低语不动声色收入耳中。
他合上书卷起身,将人拉到外间圆桌前坐下:“先用膳,吃些东西再回去不迟。”
桌子上摆着几道清淡小菜,一盏熬出米油的鸡丝粥,一碟肉眼可见虾仁的虾饺,配着用鸡汤煨的银丝面。
程央宁闻了闻:“好香。”
谢衡吩咐:“都下去吧。”
候在门外的青从如蒙大赦,话音一落,人溜得没影了。
浅夏迟疑看向自家小姐,见小姐没出声,也悄悄下去。
谢衡拿起一个白瓷碗,盛了大半碗热粥,用勺子搅动了几下,散散热气,放在她面前。
程央宁拿起瓷勺,舀了一小勺,送到唇边,又放下,微微蹙眉,娇气抱怨:“好困,没什么力气……”
谢衡没说话,直接将人从椅子上捞进怀里,端起粥碗,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
程央宁张口吃下。
谢衡喂得很耐心,一勺一勺,不紧不慢。偶尔夹起青菜和虾饺送过去,用手虚托在下面,防止汁水滴落。
吃饱喝足,程央宁心满意足歪靠在他怀里,评价道:“我很满意。”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不知是满意这粥,还是满意 喂粥的人。
谢衡放下碗筷,将怀里人圈得更牢:“满意什么?”
程央宁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笑:“都满意呀。”
说着,她捧住他的脸,凑上去,在他脸颊吻了下,笑嘻嘻道:“这是奖励!”
吻完,便要从他腿上下来:“好啦,我真的要回去了。”
毕竟院子里还有一个,她得赶往下一个场地。
她这副“吃饱喝足、抹嘴便走”的干脆模样,让谢衡心里很不舒服,低头吻上她的唇,厮磨良久,才喘息着松开她。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程央宁,我不是勾栏里,任你予取予求的伶人。”
程央宁被他吻得气息微乱,捧着他的脸笑:“表兄怎么能这般想自己呢?你可比那些人强多了。”
说完,她从谢衡身上下来,走时还不忘抱着银钱匣子。
走到长乐苑附近,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福身道:“四小姐,太子殿下驾到,正在正堂,老爷请您立刻过去。”
程央宁眸光微动,转身走去正堂。
堂内,裴晏之端坐主位。
程正弘和老夫人陪坐一旁,神色恭敬中带着揣测,虽不知具体何事,但见裴晏之目光不时扫过庭院,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已然认定是好事。
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
程央宁上前,规规矩矩福身:“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裴晏之起身,上前虚抬手,语气温和:“四小姐请起,孤此行是为寻谢将军商议军务,路过贵府,顺道来宣一道旨意。”
程正弘连忙上前,躬身笑道:“殿下亲临,蓬荜生辉。不知是何旨意,竟劳殿下亲自前来?”
裴晏之未搭理他,从京牧手中接过明黄绢帛:“永安伯府四女程氏央宁,接旨——”
堂内众人立刻跪倒一片。
程央宁跪在最前。
裴晏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永安伯程氏央宁,淑慎性成,柔嘉维则。前于长公主饯行宴上,慧心巧思,助解难题,彰显贵女风范,于邦交睦邻亦有所裨益。”
“朕心甚慰,特册封为安宁郡主,享亲王女俸例,赐京中郡主府邸一座,食邑千户,另赏东珠十斛、蜀锦百匹、黄金千两,以示嘉奖。着其三日后入宫谢恩,钦此。”
程央宁叩首:“臣女程央宁,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正弘愣在当场,结巴道:“殿、殿下,这昨日长公主殿下才刚有口谕赏赐,今日陛下这恩典实在太厚重了,臣……”
裴晏之淡淡瞥他一眼:“伯爷,长公主赏的,是长公主的心意。陛下赏的,是朝廷的恩典,是对安宁郡主才慧的肯定。”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伯爷莫非觉得,有何不妥?”
这安宁郡主的封号,不仅仅是一个尊贵的头衔。更重要的是,一旦受封,央宁便正式跻身宗室行列,虽非皇族血脉,却享宗室待遇,身份超然。
从此,她不再是普通的臣子之女,在公开场合,即便是她的父亲永安伯,见了她,也需依礼向她行礼。
这君臣之礼高于父子之礼,便是他能为她争取到的底气。
程正弘吓得一哆嗦:“臣不敢,陛下天恩浩荡,臣是太过欣喜。”
他急切看向程央宁:“宁儿,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
裴晏之抬手阻止:“安宁郡主方才已经谢过恩了,伯爷是没看见吗?”
程正弘脸色一白,怎么感觉他如何说,都是错?
程老夫人脸色变了几变,一会狂喜,一会难堪:“殿下所言极是。”
程律书看着自家妹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慰与骄傲。
而戴着面纱的程清瑶,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安宁郡主?!
就凭在饯行宴上出了点风头,长公主赏完皇帝赏,真是好大的排场!
裴晏之不再理会众人,朝程央宁温声道:“孤还要去寻谢将军商议军务,有劳安宁郡主为孤带个路?”
程央宁在众人各色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将他带走。
出了正堂,四周安静下来。
程央宁看向他,轻声问:“殿下今日当真是来寻谢将军的?”
从浔州回来的路上,他们可极少说话的。回到京中,两人又热络起来了?
反正她不信。
裴晏之被戳穿,坦诚道:“是来寻你的。”
他语气稍沉:“赵莽虽已落网,但其党羽尚未肃清,局势未明之前,为保你周全,有些事情暂时不便明示。只能先借长公主饯行宴之功,为你请封,委屈你了。”
程央宁语气轻松:“殿下思虑周全,我都知道的,谈不上委屈。”
裴晏之脸上笑容僵住。
他昨日才向父皇提及此事,她今日便已了然于心,谢衡果然事事都与她通气,他们二人私下往来竟如此密切吗?
他面上不露分毫,仿佛不经意般提起:“郡主府邸是父皇亲自选定赏下的,一应物件都已备齐。你若在伯府住不惯,随时都可搬进去住,毕竟陛下赏的府邸,总空着也不太好。”
算盘珠子直接崩到程央宁脸上了,她点点头:“殿下说的是,等府中事务安排妥当,我自然会搬过去的。”
裴晏之见她应下,眼底笑意深了些,忽然,脚步放慢了些,不想离开太早:“孤今日能去你院子里坐坐吗?”
这话一出,程央宁脑海中闪过梁青礼的身影。不对,还有苍术。
她抬起眼眸,笑吟吟反问:“殿下今日心情如何?”
裴晏之被她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能见到你,孤的心情,自然极好。”
程央宁眨眨眼:“既然殿下心情好,那便随我来吧。”
-
裴晏之心里怀着几分期待,本以为能在这方属于她的小天地里,与她单独说会儿话。
谁知,刚踏入庭院,便瞧见石凳上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
那人侧对着他们,身姿挺拔,又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单薄文弱。
直到他看清梁青礼那张脸,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
梁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还这般熟稔的样子?
心底那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殆尽。
他瞬间明白,刚才央宁为何要突兀问他心情如何,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现在的心情?
确实好得很。
石凳上的梁青礼闻声抬头,盯着程央宁看了良久,想起身走过去抱抱她,这才发现她身边的裴晏之。
他起身拱手。
院中的气氛,变得微妙紧绷。
“哟,殿下也来了?”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裴晏之眉头一蹙,循声望去。
只见院墙上,洛祈川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另一条腿随意垂下来晃荡着,手里还拎着竹编兔笼。
他觉得眼前又一黑。
梁青礼在这。
洛祈川也在这。
他若是再晚来一步,这院子怕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洛祈川见他看过来,咧嘴一笑。可算来了个接盘的,他跟病秧子大眼瞪小眼一早上了,闷也闷死了。
反正他现在看开了。
程央宁喜欢他身子,他只要使点小手段,有的是机会站在程央宁身边。
程央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她知道梁青礼在这,没想到洛祈川也在这,今日还真是来的齐全。
她侧过身,低声问:“殿下还进去坐吗?”
梁青礼心中清楚,太子和洛祈川都一样,对礼礼存了别样的心思。
他喜欢礼礼,喜欢到骨子里,巴不得将她时时刻刻圈在自己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更怕礼礼会觉得为难,怕她讨厌他的占有欲。
想到这,梁青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走过去,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问:“程四小姐,我上回送你的那把琴,这阵子可有好好练习?”
问话的同时,他眼角余光忍不住扫了一眼裴晏之。见他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
袖子里的手攥紧。
礼礼昨夜一夜未归,难道就是和他在一起?
他们做了什么?
程央宁心里有点好笑。
哪有人跑来她院子里,问她练琴如何?是个人都不会信。
“这阵子事情多,忙得很,还没顾上练。”
洛祈川一听这话,眉头皱了起来。
这病秧子,平日里就是这么跟程央宁相处的?
除了会弹两首破曲子,长得还算凑合,还有什么好?程央宁才不会喜欢病秧子,身上软绵绵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他这身子,可是被程央宁亲手“检验”过的,比病秧子高贵多了。
他一想到这,心里更加自信得意,拎着兔笼翻身跳下来,几步冲到几人身边,抓住程央宁的手腕,朝梁青礼扬了扬下巴。
“你跟她不熟,站这么近干什么?”
他也不管别人,拉着程央宁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下,自己挨着她坐下,将兔笼放在石桌上。
献宝似的说:“喏,大白想你了,小白也想你了,我特意喂过才提溜过来的。”
程央宁低头,看了看笼子里正耸动着鼻子的小东西,又抬眼,意有所指看他,拖长了语调:“想我的人,还真是怪多的。”
洛祈川一听,立刻凑近她,在桌子底下,偷偷用指尖 勾了勾她的掌心,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的痞气说:“我也想你。”
程央宁拍了拍他的手:“你还没有小白一半听话。”
洛祈川抓她的手:“我今日又没打人,怎么不听话了?”
裴晏之站在院门口,看着洛祈川那副自来熟到近乎放肆的模样,脸上温润如玉的面具,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窜起一股无名火。
这洛祈川,当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丝毫不顾及央宁的名声!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石桌旁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桌面下方的手,似乎离得极近。
裴晏之从袖袍里取出扁平木匣,推到程央宁面前:“孤给安宁郡主备的一份薄礼。”
程央宁抽出手接过:“多谢殿下厚爱。”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块毫无杂色的羊脂玉牌。正面雕刻着凤凰于飞图案,背面则刻着 “安宁永祚” 四字。
裴晏之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似乎很是喜欢,心中闷气消散了大半。
看来,这份礼是送对了。
洛祈川听到“安宁郡主”这个称呼,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安宁郡主?”
浅夏抢着解释道:“刚刚在前头正堂,太子殿下亲自来宣的旨,陛下亲封我家小姐为安宁郡主。”
洛祈川低头,看了看装着两只灰兔子的寒酸竹笼,又看了看裴晏之送出去的玉牌。
他抓了抓头发:“我今日来得急,下回给你补份像样的大礼。”
程央宁点点头:“那我先谢过了。”
这时,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从院门口传来,打破了院中微妙的气氛。
“梁世子?你站在院门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