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央宁看着她：“公主深夜前来，寻我可有什么事？”
元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声音很轻：“我想杀人。”
程央宁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公主说笑了，这等事，我怕是帮不上忙。”
元祯抬眸，烛光在眼中跳动，却照不透眼底的幽冷：“你能帮我，我也能帮你。”
她让天机阁暗中查探了程央宁，看似温婉的伯府嫡女，人前扮作乖巧白兔，人后却是能悄无声息搅动风云的利爪狐狸。
她稍作停顿，直接开门见山：“你并非永安伯夫人所出，相反，她是你的仇人。”
两人视线短暂相碰，程央宁平静问：“公主想杀谁？”
“荣贵妃。”
“何时动手？”
“越快越好。”
程央宁沉吟一瞬，指尖轻点桌面：“两日后的祈谷大典如何？届时人多眼杂，正是好时机，我助公主成事，公主亦需助我达成所愿。”
这番果决让元祯眼中闪过诧异，她原以为还需周旋几番，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
她审视着对面平静的脸庞，问道：“你不怕被牵累？”
程央宁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带着几分冷峭：“公主心中有仇，我心中亦有仇。”
“况且我孑然一身，无甚牵挂，若真被牵累，诛九族正好，也省得我日后费心思了。”
她又安抚道：“公主不必担心，至少，公主不会被牵连至深。”
元祯微微一怔。
她自认为筹谋已久，心肠已硬，却仍被对方近乎漠然的决绝所惊。
她静默片刻，问她：“你不问我为何要杀她？”
程央宁迎上她的目光，烛光在眼中映出两点冷光：“能被元祯公主如此记恨之人，自然有该死的理由。”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元祯冷笑：“我不是什么元祯公主，我叫裴若棠，是我母妃给我取的名字。”
她出生那日，后院的海棠花开得正好。母妃说，希望她能像海棠花一样，明媚坚韧。
“去年朝廷要召我阿兄入京为质，父王被逼起兵，母妃带着府中其他家眷藏在永州城外一处极为隐蔽的庄子里。父王刚走，赵莽便带兵围了上来。”
“那日母妃将我打晕，与其他家眷一同藏进密道里，只身一人拖住赵莽。我被荣侧妃唤醒后，偷偷跑出去找母妃，被赵莽一同抓了去。”
“赵莽把我与母妃押送回京，关进地牢，逼母妃写信劝降。母妃不肯，自断右臂……”
裴若棠指节泛白：“再后来，我与母妃被关进了水牢。那里又黑又冷，只有齐胸的腐水，我饿得发昏，母妃咬破左腕喂我喝血。母妃说，等外面海棠花开了，便带我一同离开……”
“赵莽又来了，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母妃写劝降信。母妃扑上去夺刀，自刎在水牢里，血喷溅在我脸上时，我看到了弯刀的刀镡上刻着三瓣火焰纹，与荣贵妃曾给裴闻舟绣的护身符纹很相似。”
她嘴角牵起苦涩弧度：“一个月前，我染了场风寒，浑浑噩噩中，许多破碎的记忆冲撞进脑中。”
“等我真正清醒时，才发现自己成了什么元祯公主，宫里人把我当作易碎的瓷器看着，寸步不离。而我的母妃，早已不在人世。”
父王起兵前几日，裴闻舟突然得了急病，生生错过随军出征的机会。
父王刚走，赵莽便能准确找到她们，加之弯刀上的符纹，让她更想得知赵莽与荣侧妃的关系。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我查了赵莽，他并非简单的寒门武将。他的母亲，与荣侧妃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其母乃外室所生，被荣府视为污点，早年将其赶出。论起来，赵莽得唤荣侧妃一声表妹。”
“赵莽曾受其舅父荣老太爷暗中相助，参军得功，荣老太爷死后，赵莽与先皇身边的宦官来往密切，很快成为先皇身边得以重用的大将。”
恢复记忆后，她借机出宫，甩掉宫人，找了江湖百晓生，又寻了其他地方，无人能查赵莽的消息。
风雨阁掌柜提醒她，若真想挖坟，不如去问天机阁。
天机阁行事隐蔽，世间人很少知晓，只认规矩不认人，一不涉皇室秘闻，二不接朝堂党争，三不查无主案。她要查的事情，占了前两条。
她借巧，只查赵莽身世，符纹的来路，还有去年二月荣侧妃与荣国公往来书信。
十日前，天机阁回了信。
『赵莽母系乃荣家外室女，与荣侧妃为表亲。去年二月，荣侧妃曾密信飞往荣国公府。』
那时，她便可以断定，母妃之死与荣侧妃脱不了干系。
父王起兵之事极为机密，荣侧妃暗中察觉之后，妇人之仁，生怕父王兵败，整个荣府会被牵连覆灭，给她的兄长荣国公送了信。
荣国公接到消息后，断定父王胜算渺茫，为了保全荣家，留了后手，暗中将消息透露给了赵莽。
荣国公的算盘打得很精，由赵莽出手擒获她们，若永王兵败，他便可向先皇递上投名状，为荣府洗脱嫌疑，甚至成为立功的筹码。
若永王侥幸得胜，他便可以指责赵莽自行其是，甚至可以“悲痛欲绝”站出来，谴责赵莽杀害王妃的暴行。
但荣国公万万没想到，父王成功杀入宫中，赵莽仓皇潜逃，只能暗中将赵莽的消息抹去。
关于符纹，是二十多年前，荣侧妃的祖父身染奇疾，药石无效。家族请遍名医无用，最终在一位云游方士的指点下，在宗祠闭关七日，得神明托梦，获赐此纹。
方士言，此纹火德破邪，可镇宅辟邪，保平安康健。
荣老家主依梦中所见，亲手绘制此纹，并命工匠雕刻成玉佩随身佩戴。不久，病情竟真的奇迹般好转。
经此，那符纹被荣家视为家族庇护图腾，唯有荣府嫡系，或其立下大功者，才有资格使用此纹。
赵莽作为荣府暗中培养的利刃，永王兵变前，荣国公想要利用他化解危机，亲自将刻有符纹的一柄精锻弯刀赐予他，拉拢人心。
而荣侧妃做的平安符，是作为母亲的私心之举，将符纹稍作改变，周围萦绕其他图案以做掩饰，以祈求荣府祖先庇护自己的儿子。
没想到此举让她发现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