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李府归来,沈月凝便如同绷紧的弓弦。她不知道李文士会作何选择,更警惕着萧绝可能无处不在的耳目。云深医馆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煎药、问诊、洒扫,但空气里弥漫的无形压力,让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与警惕。
顾大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主动与沈月凝谈论外界之事,只是偶尔在她煎药时,会状似无意地提一句“近日天气多变,苏姑娘出入小心”,或是“城北瞻园似乎守卫又森严了些”。沈月凝明白,这是顾大夫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她传递着危险临近的信号。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绣活上,那幅作为信物的双面绣并蒂莲已完成大半。飞针走线间,她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预设着脱身的路线。后院的柴堆下,她悄悄藏了一小包应急的干粮和几块碎银,这是她从日常用度中一点点省下来的。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细雨初歇。医馆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以及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最终在医馆门口停了下来。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医馆。
小学徒惊慌地跑进来:“师父,师父!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兵!穿着黑甲,好……好吓人!”
黑甲!摄政王亲卫!
沈月凝正在后院分拣药材,闻声手一抖,几片甘草撒落在簸箕外。她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仿佛瞬间冰凉。
他还是来了!如此直接,如此不容抗拒!
前堂传来顾大夫强自镇定的声音:“不知各位军爷驾临,有何指教?”
一个冰冷而恭敬的男声响起:“奉王爷令,请顾大夫过府一叙。” 并非询问,而是命令。
【王爷果然亲自来了!这老大夫最好识相点,乖乖跟我们走。】
【王爷为何对这小小医馆如此上心?莫非真与那逃犯有关?】
沈月凝屏住呼吸,透过门帘的缝隙,能看到几名身着玄色铁甲、气息彪悍的侍卫肃立门前,为首者正是萧绝身边的亲信统领。
顾大夫沉默了片刻,知道无法抗拒,只得道:“既是王爷相召,老夫自当从命。容老夫收拾一下药箱。”
“不必了,府中一应俱全。请吧。”侍卫统领语气不容置疑。
顾大夫被“请”走了。医馆内只剩下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学徒和躲在帘后的沈月凝。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沈月凝的四肢百骸。萧绝直接带走顾大夫,是发现了什么?是怀疑顾大夫与她有关,还是……这本身就是冲着她来的一个局?逼她自乱阵脚,主动现身?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她退回杂役房,迅速将最重要的几样东西——那未完成的绣品、剩余的碎银、以及那枚铜哨贴身藏好。她看了一眼藏干粮的地方,最终没有去动。现在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暴露自己。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沈月凝坐在床沿,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声响,心中预演着无数种应对的方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再次传来马蹄声,以及……顾大夫回来的脚步声!
沈月凝心中一紧,悄然挪到门边。
顾大夫回来了,脸色比去时更加苍白,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忧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小学徒迎上去,带着哭腔:“师父,您没事吧?”
顾大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目光扫过医馆,最终落在通往后院的门帘上,沉声道:“苏姑娘,请出来一见。”
沈月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裙,掀帘而出。她低垂着眼,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顾大夫,您回来了……没……没事吧?”
顾大夫看着她,眼神极其复杂,沉默了半晌,才用一种异常干涩的声音说道:“苏姑娘……王爷……要见你。”
轰——!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沈月凝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
“王……王爷?为何要见我这等草民?”她声音发颤,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顾大夫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王爷……什么也没多说。只让我带话,‘故人远来,江南烟雨虽好,莫要忘了北地风霜。’……苏姑娘,王爷的人,就在外面等候。”
“故人远来……北地风霜……” 这句话如同惊雷,彻底击碎了沈月凝所有的侥幸!萧绝不仅确认了她的身份,甚至用这种方式,宣告了他的胜利和对她行踪的了如指掌!
逃?外面必然是铜墙铁壁。
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月凝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不屈的冰棱。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有劳顾大夫传话。”
她整理了一下鬓角散落的发丝,尽管穿着粗布衣裙,尽管面容刻意掩饰,但那一刻挺直的脊梁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依稀还有几分昔日摄政王妃的影子。
她没有再看顾大夫,径直走向医馆门口。
门外,细雨又悄无声息地飘洒下来。几名黑甲侍卫如同雕塑般立于雨中,一辆看似朴素却透着森严气息的马车停在一旁。为首的侍卫统领见到她,微微躬身,动作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
“苏姑娘,请。”
沈月凝没有犹豫,踏着湿滑的青石板,一步一步走向那辆马车。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
在她弯腰准备踏入车厢的瞬间,她极快地、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马车车轮上沾着的些许特殊红泥——那是金陵城只有极少数地方,比如……瞻园附近才有的土质。
确认了目的地。
她钻进车厢,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朝着城北瞻园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沈月凝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面无表情。她的手在袖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铜哨。
萧绝,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这一次,不再是摄政王与笼中雀鸟。
而是猎人与……一只明知陷阱在前,却不得不踏入,并准备伺机反噬的——受伤的孤狼。
江南的棋局,因这突如其来的“重逢”,被彻底打乱。而新的对弈,即将在瞻园那座更加华丽、也更加危险的牢笼中,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