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尘从市里回来的第三天，正在办公室里与曾权商讨接待云麓文旅郑总考察的详细方案，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是上源县。
他随手接起：“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几分讨好笑意的男声：“哎呀，何镇长，哦不，现在该叫何镇长了！我是肖强啊，县政府办的肖强。”
肖强？
何尘脑子转了一下，才把这个名字和周婧那个在县政府办当行政科长的姐夫对上号。
何尘想起了，上次在李琴生日宴上，肖强和王阳一起对自己好一阵奚落。
“肖科长啊，你好。”何尘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何镇长，恭喜高升啊！这么大的喜事，咱们得庆祝一下！你看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在‘悦来酒楼’订了个包间，务必赏光，咱们一家人聚聚，吃个便饭。”肖强的语气热情得近乎谄媚。
一家人？
何尘心里冷笑，他和周婧早就是过去式了，哪来的“一家人”？
这顿饭，摆明了是场“鸿门宴”。
他本能的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肖强毕竟是县政府办的科长，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消息灵通，有时候也能接触到一些风吹草动。
彻底撕破脸没必要，而且他也想看看，这周家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好，借这个机会把态度挑明，也省得他们日后没完没了。
“肖科长太客气了。”何尘语气依旧平淡，“明天晚上……应该没什么安排。”
“那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明晚六点半，悦来酒楼‘听雨轩’包间，恭候大驾！”肖强忙不迭地敲定，生怕何尘反悔。
挂了电话，何尘摇了摇头，继续和王阳讨论方案，并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
第二天晚上，何尘准时来到悦来酒楼。
推开“听雨轩”的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除了笑容满面的肖强，周婧的父亲周本生、母亲李琴赫然在座，周婧也来了，坐在靠里的位置，低着头，手里攥着茶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见到何尘进来，四个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何镇长来了！快请坐，上座！”肖强赶紧迎上来，把何尘往主位上让。
李琴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小尘啊，哦不对，你看我这嘴，何镇长！可算把你盼来了！这才多久没见，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有领导派头了！”
周本生也搓着手，脸上带着拘谨又巴结的笑：“是啊是啊，何镇长现在是咱们清江的父母官了，忙，我们都理解。”
何尘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周婧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周婧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立刻低下头去，耳根有些发红。
何尘心中毫无波澜，依言在主位坐下。
菜很快上齐，颇为丰盛。
肖强忙着倒酒，李琴则不停地给何尘夹菜，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何镇长，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跟小婧……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李琴故作伤感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换上笑脸，“不过我们家小婧，心里可是一直没放下你。这孩子倔，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其实后悔着呢……”
周婧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羞愤，低声道：“妈！你胡说什么呢！”
“我怎么胡说了？当初要不是……”李琴瞪了女儿一眼，被周本生在桌子底下拉了一下，才悻悻住口。
肖强连忙打圆场，举起酒杯：“何镇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缘分这东西，说不准的。来，我敬您一杯，祝贺您高升！以后在县里，还指望何镇长多关照呢！”
何尘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没接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在肖强和李琴的刻意烘托下，显得异常“热络”，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李琴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图穷匕见，她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压低了声音：
“何镇长啊，你看，你现在是镇长了，说话有分量。
肖强呢，在县政府办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工作勤勤恳恳，就是这位置……一直没什么动静。
你看，能不能……在合适的时候，跟领导美言几句？
也不用太麻烦，就是……提一提，啊？”
周本生和肖强也同时看向何尘，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何尘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他慢慢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疾不徐。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李琴、周本生和肖强，最后落在面前那盘几乎没动过的菜上。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几秒钟后，何尘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阿姨。”
他这一声“阿姨”，叫得李琴脸上的笑容一僵。
“肖科长的工作，做得好不好，组织上自有考察和安排。”何尘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我何尘做事，向来只讲原则，不讲人情。”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抬起，这次是直接看向了李琴，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往后，大家各自安好，就行了。”
说完，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晚上还有个会，就先走一步了。你们慢用。”
他甚至没有看周婧一眼，径直走到门口，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包间的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包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李琴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青一阵白的羞恼，她猛地一拍桌子：“他……他这是什么态度！当了镇长就了不起了？六亲不认了？！”
周本生重重地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肖强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何尘那句“不讲人情”，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他心中又羞又怒，暗自咬牙：何尘，你够绝！咱们走着瞧！
周婧始终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面前的骨碟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顿饭，吃掉了她最后一丝幻想，也吃掉了她仅剩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