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黑色的轿车如同不祥的乌鸦，静静地停在清江镇政府略显破败的院子里。
以市扶贫办副主任郑怀民为组长的督查组一行六人，面无表情地下了车。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进会议室喝一口水。
郑怀民组长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得像两把锥子。
扫过迎上来的宋静宜、何尘等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宋书记，何镇长，客套就免了。”郑怀民开门见山，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我们时间紧，任务重。按照督查流程，分成两组。
一组查阅所有扶贫资金、项目、贫困户识别与退出等相关资料；
另一组，现在立刻随机抽取两个村，实地入户查看。”
他话音未落，身后几名组员已经各自行动起来。
宋静宜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最严厉的检查方式，根本不留任何临时抱佛脚的空间。
她立刻道：“郑组长放心，清江镇上下一定全力配合。
何镇长，你全程陪同郑组长这边入户。
杨丽，你带资料组的同志去小会议室，所有资料均已备好，需要什么立刻提供，不得有任何延误！”
“是！”何尘和杨丽同时应声。
唐定忠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上前一步：“郑组长，一路辛苦了，要不还是先……”
郑怀民直接打断了他：
“唐镇长是吧？资料组那边可能需要熟悉情况的同志解释，你去那边配合吧。”
说完，不再看他，直接对何尘道：“何镇长，我们出发吧。名单上了车再抽。”
唐定忠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手尴尬地缩了回来，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
小会议室内，资料堆积如山。
杨丽和扶贫办的同事忙得脚不沾地，额上见汗。
督查组的同志极其专业，问题一个接一个，直指要害。
“这份贫困户年度收入核算表，为什么人均纯收入刚好卡在脱贫线上几分钱？
计算依据是什么？
佐证材料在哪里？”
“这个养鸡合作社的项目规划书很漂亮，实际落地照片呢？分红记录呢？
为什么连续两年账目显示有支出，但问村民都说没见过分红？”
“这一笔五万的‘扶贫工作经费’，具体用途是什么？为什么附件只有一张饭店发票？”
问题越来越尖锐，杨丽往往答不上来，只能不断翻找，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
唐定忠在一旁，时不时插话解释几句“历史原因”、“当时标准不同”、“后续材料正在完善”，试图和稀泥，但督查组人员只是冷冷记录，并不买账。
会议室的空气几乎要凝固。
……
另一边，何尘陪着郑怀民组长随机抽取了宝顺村和另一个贫困村柳沟村。
在宝顺村，他们直接走进了黄大年的家。
“老人家，我们是市里来的，看看您老人家生活怎么样。”郑组长语气和蔼。
黄大年看着一群干部模样的人，有些局促，搓着手：“好，好，政府好……”
郑组长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开裂的土坯墙和昏暗的灯泡上：
“老人家，这房子住了多少年了？有没有听说危房改造政策？”
“住了几十年喽……”黄大年叹了口气，“危房改造？听说过，村里说…说名额有限，没排上俺家。”他这话，半是实情，半是村里惯用的托词。
何尘站在后面，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知道，一部分真正的贫困户就像黄大年一样，被各种理由挡在了政策门外。
从黄大年家里出来，穿过一条小路，郑组长又来到了周世才家。
何尘心里又是一惊！
前不久，自己走访过周世才家里，情况还是比较糟糕的。
同样是土墙房子。
郑组长一走进客厅，就看到了墙体上的那条大裂缝。
他眉头紧皱，不断摇头！
在另一家，督查组询问一个患有慢性病的贫困户医疗报销情况。
对方拿出一叠零零碎碎的票据，茫然地说：“报是报了点，自己还是掏了好多……具体咋算的，俺也不明白。”
郑组长的眉头越皱越紧。
转到柳沟村，情况并未好转。
一个扶贫资金资助的鱼塘项目，塘里水半干，几乎看不到鱼影，负责看管的村干部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走访的间隙，郑组长看似随意地问何尘：“何镇长，看来清江镇的扶贫工作，基础很不扎实啊。很多政策停留在纸面上，没有真正惠及群众。”
何尘没有回避，也没有像唐定忠那样找借口，他坦然道：
“郑组长，您看到的都是实情。
清江镇的扶贫工作确实存在大量历史欠账和问题。
识别不精准、项目落地难、资金监管有漏洞，导致很多该享受政策的群众没有享受到。
这是我们党委政府工作的失职。”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而坚定：
“我和宋书记到任时间不长，但正在全力梳理整改。
我们欢迎督查组帮助我们发现问题，揭开盖子。
只有把问题彻底暴露出来，才能下决心去解决。”
郑组长侧头看了何尘一眼，似乎对他这番不推诿、不卸责的态度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但眼神中的锐利似乎缓和了一丝。
……
傍晚，督查组结束了一天的检查，返回镇政府。
资料组和入户组汇合，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
唐定忠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脸上又堆起笑容：“郑组长，各位领导辛苦了一天，镇上准备了便饭……”
郑怀民组长一摆手，语气冷硬：“饭就不吃了。通知你们班子全体成员，半小时后，开情况反馈会。”
说完，他带着组员径直走向临时安排的办公室，关门开会，留下清江镇一干领导面面相觑，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唐定忠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变得阴晴不定。
宋静宜和何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