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同。
身边之人早已许诺：今日之事，稳如泰山。
她信他如信命。
既然无惧，便不必畏缩。
退让只会辱了身后之人。
她的平静注视，在赤龙眼中却成了挑衅。
“刘星！”一声冷喝自龙口吐出，音调不辨男女，“你竟敢这般看我？以为傍上强者，便可无视我们？”
话落，赤龙张口，一道炽热龙息喷涌而出。
烈风席卷石室，地面碎石腾空而起，劲气逼人。
可那风暴临近莫千源与刘星三尺之时，竟如遇无形高墙，气流自动向两侧退避，仿佛天地规则为之改写。
“囚徒而已。”
莫千源右手轻按，空气中似有重锤落下，狂风瞬间凝滞。
他抬眼望向赤龙，神情不动。
那赤龙身躯庞大，头颅高悬于半空，距地足有五六丈，宛如山岳横陈。
莫千源望向她时，视线需略略上抬。
可那目光深处，却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意。
在他眼中，“龙”并非武皇境的至强者，倒像一条在泥中翻腾的小蛇，不值一提。
赤龙双目骤然赤红。
她天生傲骨，十六年困于这不见天光的深渊，怨恨早已如烈火焚心，性情也越发不容触犯。
如今被人如此轻蔑对待，岂能无动于衷？
轰——！
龙尾猛然抽打，锁链崩裂作响，整片空间都因她的震怒而颤动。
一股属于远古巨兽的威压席卷而出，仿佛要撕裂此地的一切束缚。
“巫尊，且慢。”
青龙开口，身形横移，以庞大的躯体隔开两人。那是顼阳所化之形，沉稳如山。
赤龙咆哮：“顼阳，你竟敢阻我？”
青龙低语：“怒不可制，理应先问因果。”
“不必为片言只语，失了本心。”
赤龙冷哼一声，甩过头去，不再言语。
随后，青龙俯首，一颗硕大的龙头悬于莫千源头顶，龙瞳如镜，映出对方渺小的身影。
“你便是那位移花公子？”
“正是。”
“传闻你不通武道，却智谋无双，雨族后辈，唯你称绝。”
“你来此，可是为了取回刘星魂牌？”
“确有此意。”
“奇怪。”青龙微眯双眼，“魂牌在我等手中，随时可毁，你竟毫无惧色？”
它语气中带着疑惑，仿佛不解世间怎会有如此镇定之人。
莫千源唇角轻扬，体内忽有一股拳意奔涌而出。
刹那间，天地寂静。
流动的风停了，飘散的气息凝固了，连双龙游动的身影也被钉在原地，如同被无形巨岩压住。
空气不再是气，而是坚不可摧的实体，每一寸都似金刚铸就。
它们挣扎不得，连意识也开始迟滞。
思维像是陷入深潭，越陷越沉，念头难以转动，灵觉逐渐模糊。
若持续下去，恐怕神魂也将冻结，沦为无知无觉的傀儡。
恐惧，第一次真正爬上双龙心头。
幸而数息之后，那股压迫如退潮般消散。
身躯恢复自由，神志重回清明。
两双龙眼齐齐盯着莫千源，满是惊悸。
青龙声音低哑：“这……究竟是何力量？”
赤龙缩着脖颈，浑身鳞片微微颤抖，方才的狂傲荡然无存。
她心中翻江倒海。
庆幸顼阳出手拦下她。否则一旦动手，不过一瞬，她便已魂飞魄散。
莫千源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拂去肩上落叶。
这是什么手段？
不过是第一神通秘境的寻常之力罢了。
拳意成形，可令虚者为实。
空气化金钢，囚禁其身；意念锁神识，冻结其思。
无需招式，无需声响，胜负已在无声中决断。
莫千源为何拖延至今，才来为刘星取回魂牌？
其实早有盘算。
他必须先踏入这处神通秘境，稳固局势，方能确保一切尽在掌握。
否则，双龙哪怕不敌，临死前也能毁去魂牌，拖着刘星一同陨落。
虽知此事概率极低，但世事难料。
若他们真在最后关头心生歹念，玉石俱焚，刘星就此香消玉殒，即便他日后将双龙碎尸万段，又有何用？
人已不在，仇报得再狠，也不过是空荡回响。
对刘星，他向来思虑深远，步步为营。
只是这些考量，自然不必向敌人剖白。
他未作解释，只反问一句：“说吧，我能否拿回刘星的魂牌？”
青龙静默片刻，终于开口：“可以。”
“但我想知道，你如今究竟有多强？”
莫千源神色平静：“大约是法相境初中期。”
驻世地仙！
双龙瞳孔骤然紧缩。
这个境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在对方眼中，不过蝼蚁，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先前竟以为他只是个武皇——虽然四千里外一击毙敌的手段令人惊异，但雨族也有类似奇术，因此并未太过忌惮。
所以当得知莫千源寻来，他们的第一念头是交易：以魂牌为饵，请这位神秘莫测的移花公子助他们脱困。
只要他肯出手，魂牌便可归还。
可现在……
一切都变了。
他们早已失去谈判的筹码。
青龙轻叹，爪子探入身后石坑，取出一块古旧木牌。
“这魂牌之所以能控生死，是因我们以巫术摄取了她一丝灵魂气息。”
“牌毁，则魂断，纵隔千山万水，也难逃一死。”
“今日，我将这一缕气息归还。”
话音落下，木牌泛起微弱红光。
莫千源立即翻开《人书》查验，确认无诈后，方才收起戒备。
一道赤芒自牌中飞出，直入刘星眉心。
她眨了眨眼，似从一场长梦中苏醒。
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完整感，仿佛缺憾多年的东西终于回归。
“莫大哥，我现在……真的自由了！”
她笑着扑上前，紧紧挽住莫千源的手臂。
他微微一笑：“好。”
随即转向双龙：“你们识时务，我不再多加追究。”
“但小狐狸替你们做了两年青龙使者，奔波劳碌，受尽束缚。”
“这笔账，总得有个了结。”
“这样，你们为她为奴二十年，便一笔勾销，可愿？”
赤龙闻言，当场暴起。
“你说什么？让我们给她做奴仆？二十年？！”
“十倍之多，简直荒唐！”
她身为雨族巫尊，怎甘心沦为他人奴仆？
话未出口，青龙已预判她的怒意，猛然将她推向一旁。
趁着赤龙分神的刹那，青龙声音急切：“可我们被困于此，连自身都难保，又怎能救她？”
言语间，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心底深处，仍存一丝期盼。
莫千源随即开口：“不难，我能助你们脱困。”
“脱困”二字落地，赤龙原本燃烧着怒火的双眼骤然清明。
恍然大悟……真是妙计！
若能挣脱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重获自由之身，哪怕短暂为奴，又有何不可？
不过是二十年光阴。
以武皇三百年寿元衡量，不过弹指一瞬。
双龙对视片刻，异口同声：“先生若真助我二人脱困，我等愿为刘姑娘效命二十载！”
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低头，臣服。
既已归顺，莫千源不再多言。
一股无形威压升腾而起，一道拳意直入青龙体内。
探查片刻，便寻得白玉京所留禁咒咒印。
正是此物，令顼阳无法化为人形。
拳意一震，咒印应声碎裂。
以驻世地仙般的实力镇压，白玉京昔日手段，不堪一击。
咒印消散瞬间，青龙庞大的身躯开始收缩、再收缩……
光芒一闪，原地龙影消失，半空中一人坠落。
雄壮身影稳稳落地，双足触地之时，整座山峦似也为之轻颤。
顼阳低头凝视双手，眼神恍惚。
十六年。
整整十六年！
自那日被困，至今终于重获人生，重拾自由。
一种久违的、近乎重生的悸动，悄然涌上心头。
他很快回神，大步走向莫千源，抱拳沉声道：“大恩不报，唯以命相随！顼阳定守诺言，听从刘姑娘调遣！”
心中激荡难平。
他本以为，莫千源会以强横修为硬破神铁锁链。
未曾想到，竟是直破体内禁制，助其恢复本体。
这时，赤龙迫不及待地吼道：“真的做到了！轮到我了！”
“移花公子，请出手相助，我亦愿履行承诺。”
龙身翻腾，难掩兴奋。
莫千源不语，拳意再度出击，手法如前。
熟悉的景象再次上演——赤龙躯体缩小，最终化作一名短发女子。
气质冷峻，面容中性，身形修长。
高。
这是她给莫千源的第一感觉。
几乎与顼阳等高。
她缓缓打量着自己的躯体，熟悉又陌生。
巫尊嘴角扬起，笑意渐浓，最终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
“我自由了，终于能摆脱这鬼地方了！”
“白玉京，你这无耻之徒，我定要与你血债血偿！此仇不共戴天！”
声音如雷贯耳，连山腰上的碎石都被震得纷纷滚落。
那话语中翻涌的恨意与杀机，仿佛能焚尽江河湖海，洗不尽半分。
整整十六年囚禁，无声无息，无望无光！
这般仇恨，岂是言语所能道尽？
看到巫尊狂态毕露，顼阳抬手挥出一道巫力。
力道不重，却让她猛然清醒。
她收敛神色，整了整衣袍，恭敬地朝莫千源躬身行礼：“多谢移花公子相救。”
此时的她，早已不见当初的嚣张跋扈。
向一位地仙低头，并非屈辱，而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