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雨水并未持续太久，天空的暗红渐渐褪去，显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病态的灰白。栖凤村内外，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湿土混合的悲凉气息。
岳凌渊的命令得到了迅速执行。岳清霜带领着医护队和自愿帮忙的妇孺，穿梭在伤员之间。秦雨柔这位外界女医生也展现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她带来的西药和清创手法，与岳清霜的草药、金针相辅相成，挽救了许多濒危的生命。岳镇寰、岳经纶、岳惊鸿则重新组织起尚有战力的护卫队员和青壮，依托残破的关墙和村内建筑，构筑新的防线，清剿着零星冲破净化屏障、闯入村内的弱小凶兽。
陈启明那边，争论似乎暂时平息了。他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那位面色不善的副官和几名眼神闪烁的军官。
“岳村长，岳…三公子。”陈启明的称呼悄然发生了变化，他看了一眼被妥善安置、覆盖着白布的岳峥遗体，眼神复杂，“老爷子的牺牲，陈某感佩。眼下兽潮暂歇，但我部伤亡过半，弹药所剩无几，急需休整和补给。”
他的话语看似合理，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审视村庄内部状况的视线，却让岳凌渊心中警惕。
岳擎天沉声道：“陈统领有何打算？”
陈启明深吸一口气：“我希望村庄能提供一块地方，让我的人马驻扎休整，并…提供一些药物和食物。”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协助警戒，毕竟，那道屏障能支撑多久，谁也说不好。”
这是要进驻村庄内部？岳擎天和岳凌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让这支刚刚还是敌人、此刻依旧心思难测的官军进入核心区域，无异于引狼入室。
“陈统领的好意心领了。”岳凌渊上前一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语气不卑不亢，“但村内狭小，且多是妇孺伤兵，恐怕不便接待贵部大军。关墙之外，原有贵部营地，虽被兽潮冲击，但稍加整理，尚可栖身。至于药物和食物…”他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岳清霜和秦雨柔，“我村同样伤亡惨重，物资紧缺，但出于道义，可分出部分伤药与少量粮食，助贵部渡过难关。”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拒绝了官军入村，又给予了有限的援助，占据了道义高地。
那副官闻言，眉头一竖，似要发作，却被陈启明抬手拦住。
陈启明深深看了岳凌渊一眼，这个年轻人，比起其父，似乎更显沉稳与决断，也…更难对付。他知道，凭借现在手下这群残兵败将，强行动武已不可能，反而可能彻底激怒这些战力强悍的村民。
“既然如此…那便依三公子所言。”陈启明压下心中的不甘，点了点头，“不过，关于那‘封印’和‘五行镇物’…三公子是否有了计较？此事关乎神州安危，非你一村之事，陈某…或许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他终于图穷匕见，将目标指向了核心秘密。
岳凌渊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待我村稍作安顿，再与陈统领商议不迟。”
打发走了陈启明一行人，岳凌渊立刻召集了家族核心成员以及慕容晴、司徒婉、苏九儿等人，在村中祠堂旁的议事厅内召开了紧急会议。厅内气氛凝重，岳峥老爷子的灵位暂搁于此，更添几分悲壮。
“官军贼心不死。”岳镇寰率先开口，语气冷硬，“他们现在虚弱，一旦恢复过来，必定再生事端。我们不能让他们久留于此。”
“大哥说得对。”岳经纶扶了扶额角，他因过度研读古籍和之前战斗的消耗，脸色也很差，“但眼下强敌环伺，封印危机未解，与之彻底撕破脸，并非明智之举。”
“二哥是读书读傻了？”岳清霜一边给自己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药，一边头也不抬地冷声道，“与虎谋皮，终被虎噬！依我看，不如趁他们现在虚弱，让我的‘清霜散’…”
“清霜！”岳擎天低喝一声，制止了小女儿危险的发言。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岳凌渊，“凌渊，你怎么看？你现在是…你祖父指定的继承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托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岳凌渊身上。
岳凌渊抚摸着怀中那冰凉的断剑碎片，感受着其中一丝微弱的纯阳暖意，仿佛祖父的余温仍在。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慕容晴手中的龟甲上。
“祖父用生命为我们换来了时间，我们不能浪费。”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官军，是疥癣之疾，但可利用，需警惕。封印和五行镇物，才是心腹大患，是关乎存亡的根本。”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意见是：第一，严密监视官军动向，限制其活动范围，利用他们残存的力量，在外围构筑防线，应对可能再次爆发的兽潮。第二，集中全村之力，尽快恢复元气，修复防御工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看向慕容晴：“慕容，你需要尽可能精确地感知‘庚金剑’的方位。我们必须立刻组织一支精干小队，外出寻找！”
“现在外出？”岳惊鸿蹙眉，“外面兵荒马乱，且我们对山外情况知之甚少，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去！”岳凌渊语气斩钉截铁，“坐困愁城，只有死路一条！找到庚金剑，不仅能稳定封印，或许还能借此掌握主动权，让官军，让所有觊觎秘境的力量，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我去。”
“不行！”
“三弟！”
“凌渊哥！”
反对声再次响起。
“你伤势未愈，刚刚经历大战突破，境界未稳，不宜远行！”岳擎天直接否定。
“正因为我有伤，才更该我去。”岳凌渊冷静地分析，“我留在村中，官军和陈启明的主要注意力都会在我身上，反而容易引发冲突。我若离开，他们摸不清虚实，不敢妄动。而且，”他看了一眼司徒婉和苏九儿，“我对山外并非一无所知，有司徒姐的军事经验，九儿的江湖手段，再加上慕容对庚金剑的感应，我们这支小队，生存几率最大。”
“我也去。”慕容晴毫不犹豫地说道，“没有我的感应，你们找不到庚金剑。”
“还有我。”苏九儿嫣然一笑，尽管肩膀还缠着绷带，“论起在外面混，你们加起来都不如我。”
司徒婉点了点头，言简意赅：“护卫之责，义不容辞。”
岳凌渊看着她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他可以托付生死的同伴。
岳擎天看着态度坚决的儿子和几位姑娘，知道这或许是当前最优的选择。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重重叹了口气：“…罢了。雏鹰终须离巢。镇寰，你负责村内防务，统筹全局。经纶，你查阅所有关于五行镇物和外界局势的典籍，务必为凌渊他们提供尽可能多的信息支持。惊鸿，清霜，村内安危和伤员，就交给你们了。”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名护卫队员引着一位浑身湿透、穿着破烂中山装、戴着圆框眼镜、学者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村长，三公子，我们在清理村外战场时，发现了这个人，他昏迷在一条山溪边，身上有被凶兽抓伤的痕迹，但…他似乎不是官军的人，也不是村民。”
众人的目光立刻投向这个不速之客。
秦雨柔上前检查了一下，道：“他失血过多，体力透支，但性命无碍。”
那中年男人悠悠转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当看到岳擎天、岳凌渊等人，以及这古朴肃穆的祠堂时，他挣扎着坐起，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激动：
“这里…这里就是栖凤村？我终于…找到了！我是省城国立师范学院的历史教授，我叫顾知远！我是循着一些古老的传说和地质异常找来的…请问，你们是否守护着一个被称为‘山海秘境’的地方？外面的天地异变和那些怪物，是否与此有关？”
顾知远？历史教授？
岳凌渊心中一动，与慕容晴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个研究历史的学者找上门来，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他口中的“古老传说”和“地质异常”，是否与五行镇物有关？
这个意外出现的学者，似乎为原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变数。
休战，果然脆弱得如同清晨的露珠，阳光稍烈，便会蒸发，显露出其下更加错综复杂的棋局。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