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逻阳城，空气中都飘散着花的清香。
秋瑾在房中转辗反侧，还是睡不着。脑海里不停的闪过情魅卓玛的故事。
她在想，或许只有真正懂感情，才能彻底解决情魅一事。
忽然她感觉到了有东西靠近，她将眼睛闭上，不动声色地开始入定打坐。但那暗影靠近后，并没有任何异动，只是在窗前不近不远的观察着秋瑾。
烛火在纱罩中微微摇曳，将秋瑾的影子投在窗棂上。
她继续闭目盘坐，呼吸绵长，仿佛真的入定一般。暗影在那窗台徘徊了许久，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在离她三尺远的矮凳上凝成半透明的人形。
它“坐”下，如同闺中好友般。
“我叫太叔秋瑾，是东黎梦婆山的梦婆。”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月光，“我擅往生，所有死后无法往生的魂体，只要它们愿意，我就能将......”
“那，若它们不愿意呢？”那魂体嗤笑一声，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来。
秋瑾缓缓睁眼。
面前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模样，穿着褪色的嫁衣，右手小指处空荡荡的。她的身影时而凝实如生人，时而透明得能看见身后的屏风花纹。
那是卓玛去世那一日的装扮。
“不愿往生的，必定还有心愿未了。”秋瑾的目光扫过对方心口处若隐若现的红线——那是情魅的本体，“但不是所有魂体，我都愿意送它往生。比如......”她指尖轻点案几，“逞凶作恶之徒。”
“我也知你所为何来，你想要我这具身体。”
秋瑾肯定的语气让卓玛的虚影突然扭曲了一瞬。
她飘到妆台前，好奇地摆弄着铜镜边的玉簪：“你很有趣。明知我是来夺舍的，还敢独坐等我？”
“首先，你没那个能耐。”秋瑾轻笑，“按兵不动这么久，不就是没把握么？”
嫁衣女子猛地转身，长发无风自动。
屋内的烛火齐齐变成幽绿色，映得她那张俏脸狰狞可怖：“自负！”
“因为这是我擅长的事啊......”秋瑾望向窗外的月色，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这声叹息让满室阴风骤然停歇。
卓玛歪着头飘近，嫁衣下摆扫过地板却不染尘埃：“那什么事，是你不擅长的？”
秋瑾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
那里有道细小的裂痕，是去年北堂仲邯喝茶不小心碰的。她也不知为何，偏偏一直带着。
“我不懂…情。”她终于开口，“不知为何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我不懂又为何会一往而深，明明相处的时间......”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床榻边的包袱，那里静静躺着一个青瓷坛。“并不长。”
卓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然瞪大眼睛：“那是......”
那是个罐子？
“他叫北堂仲邯。”秋瑾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来梦婆山求师父帮他寻人。师父说她寻不到他所求之人的魂……但那时我是能的，但我并没说。”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云层遮蔽。
卓玛的魂体不自觉地飘到床边，想碰又不敢碰那个瓷坛：“然后呢？”
“然后他每年都来，带着山下的糖渍梅子和糖炒栗子。”秋瑾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最爱吃的。”
“哼！”卓玛突然飘到房梁上，嫁衣像朵倒悬的花，“男人惯用的伎俩！”
话一出口又捂住嘴，懊恼地飘下来，“后来呢？”
“后来师父去世了，我便顺理成章的成为新一任梦婆。直到他又来了……我那时竟有些期盼着他来，来了后，又不愿满足他所求之事。想必他也觉得我年纪尚小，可能还没成为一名合格的梦婆吧。”秋瑾的眼神忽然变得很遥远，“但他依然年年都来，带着更多点心，还有......”她顿了顿，“总是会给我带新鲜的玩意，甚至给我种……梅子树。”
卓玛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他求亲了？”
“没有。”秋瑾轻轻抚过瓷坛，“他说，不急，一切随心随缘。不必有负担！”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卓玛的魂体忽明忽暗，最后蹲在瓷坛边小声问：“所以......你也没将自己给他？”
秋瑾摇头。
“我明白了！”卓玛突然飘到半空，嫁衣像绽放的花，“他一定是想......”话到一半又蔫蔫地落下来，“他没得到你的身子，这样他就会一直想要得到你。所以，也就不会负你了......”
“男人就是这样，一开始就图你的身子，得到了就开始厌烦。最后……”
最后，就会离你而去。
秋瑾没有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他们并没有后来，所以她不知道卓玛说对了没。
但在秋瑾心中，是不认同卓玛所说的。
卓玛想的却是，自己为何要对一个男人动情呢？若是她能像其他的逻阳城女子那般，反倒会更开心吧？
“也许吧…可惜他死了，我们没有办法去做这个假设了。”
秋瑾的语气满是惆怅和难以形容的复杂。
“那个瓷坛里......”卓玛的声音发抖。
“嗯，装的是他。”秋瑾平静地说。
卓玛吓得飘退三尺，撞翻了烛台。火焰穿透她半透明的手掌，在桌上留下一道焦痕：“你杀了他？”
好狠的女人！
“南祁亡国那日，他战死了。”秋瑾终于站起身，走到窗前。
月光重新洒落，照见她眼角一点晶莹，“我带回的骨灰不多，只够装满这个坛子。”
卓玛的魂体剧烈波动起来。
她突然扑到秋瑾面前，冰凉的手指虚虚抚过对方的脸颊：“原来你也尝过这种痛......”
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共鸣，“那为何还要劝我往生？”
秋瑾神情认真的看着她，“在你心中，那个画师当真那么好？好到让你自己活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你知道了阿木尔是他的转世，为何又放过他了？”
“放过他？！哈哈哈哈哈……”卓玛突然笑了。
“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恨他的，可我心中却仍希望他过得好，甚至想要感谢他……”
卓玛突然潸然泪下，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