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眼睛能看见——一双脏兮兮、带着淤青和小伤口的手，正在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堆里笨拙地翻找。
几片发黄的烂叶子，半块沾着泥和牙印的不知名根茎，被那双手捡起来，在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衣服上蹭了蹭，就要往嘴里送。
身体能感觉到——喉咙干得发疼，空荡荡的胃饿得一阵阵抽搐，冷风吹在几乎遮不住皮肤的破布上，冻得她直哆嗦。
可她动不了。
她像个被关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做着这些愚蠢又丢人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是大邺朝最受宠的昭月公主，就算最后时刻，也是握着匕首和叛军拼命，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像个活死人一样看着“自己”在垃圾堆里找吃的？
“啾！窈窈！别看了，别看了！”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她耳边响起。
明窈努力把“视线”从左手上挪开，瞥见自己瘦削的左肩上，站着一只圆滚滚、灰扑扑的小肥鸟，正是她以前在宫里养着玩的啾啾。
没想到这小东西也跟着她一起到了这个鬼地方。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明窈在脑子里吼，可惜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这身体在吃垃圾！垃圾！本宫宁愿死了干净！”
啾啾急得直扑腾短翅膀：“啾！没办法呀！我们好像是穿越了！你的魂儿和这身子还没合拢呢！现在只能看，不能动！而且……而且这身体原来好像是个……脑子不太好的小乞丐。”
小乞丐？明窈心头一震。
一些破碎又混乱的画面挤进她的意识——被人追打、饿得啃树皮、还有两个小小的影子跟在她后面，含糊地喊着“么么”……
就在这时，一阵吵闹的脚步声和嬉笑声由远及近。
“快看！那傻子又在扒垃圾了！”
“真恶心，离她远点！”
几个半大的小子围了过来，他们穿着粗糙的皮袄，头上顶着毛茸茸的兽耳朵，屁股后面还拖着尾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恶意。
明窈感觉“自己”害怕地缩起了身子，把手里的那点“吃的”往背后藏，嘴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藏什么藏！傻子，把好东西交出来！”一个顶着狼耳朵的少年上前，狠狠推了“明窈”一把。
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砰”地一声摔在冰冷的地上，手里攥着的烂叶子和那半块根茎也掉了出来。
“哈哈哈，就这？果然是傻子！”一个拖着豹尾的少年大笑着，上前一脚踩碎了那半块根茎。
羞耻、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明窈的意识。她何时受过这种侮辱！
“啾！窈窈！忍一忍，我们现在打不过他们啊！”啾啾在她肩膀上急得直跳。
狼耳少年觉得还不解气，又朝蜷缩在地上的“明窈”吐了口口水：“话都说不清的傻子，也就只配跟你捡的那两个小杂种一起烂在这里！”
“小……杂种……”地上的身体对这几个字有了反应，含糊地重复着，突然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不……不准……欺负……么么的……娃娃……”
她想爬起来，却被豹尾少年一脚踩住了破旧的衣角，动弹不得。
“还敢嚷嚷？”狼耳少年狞笑着，抬起了脚，眼看就要踹下来。
明窈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再看，也无法忍受。
一股邪火在她胸腔里烧，几乎要把这具不听话的身体点燃。等她能动了，今天这些欺负她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就在那一脚快要落下的时候——
“住手！”
一声带着稚气却凶狠的低吼从旁边炸响。
明窈“看”到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的破窝棚里冲出来，像颗小炮弹一样撞在狼耳少年身上。
那也是个少年，看着也就十岁出头，同样穿得破破烂烂，瘦得厉害。
但他一头乱发里支棱着的黑色狼耳，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冒着绿光的眼睛，让人心里发毛。
他像头被惹恼的小狼崽，死死挡在“明窈”前面，尽管自己也在发抖，却依旧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盯着那群人。
“赫夜！你个疯狗！敢撞我？！”狼耳少年被撞得后退几步，恼羞成怒。
被叫做赫夜的狼崽少年不说话，只是用更加凶狠、带着杀意的眼神瞪着他们，那眼神偏执得吓人。
“啧，又是这傻子的疯狗。”豹尾少年拉了拉狼耳少年，“算了，跟一个傻子和一条疯狗较什么劲，走了走了。”
那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赫夜这才转过身，看向还坐在地上的“明窈”。
他眼里的凶光一下子没了，变得小心又惶恐。他蹲下来，伸出手想扶，看到自己脏污的手，又缩了回去。
“主人……”他声音沙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您……没事吧？”
“明窈”呆呆地看着他，没反应。
明窈的意识却在剧烈翻腾。
主人？他叫她主人？
她看着赫夜默默把她扶起来，笨拙又小心地拍打她身上的灰。
然后，他捡起地上那些被踩烂的东西，用自己稍微干净点的衣角仔细擦拭，喃喃自语：“脏了……赫夜再去给主人找更好的……”
这时，旁边那个破窝棚里，又探出一个小脑袋，顶着一头卷毛，像是只小羊羔。他紧紧抱着个空瓦罐，怯生生地喊：“么么……”
赫夜立刻回头，眼神一凶：“回去！”
小羊崽吓得一缩，但还是担心地看着“明窈”，不肯进去。
赫夜转回头，把手里擦过、还算完整的一片烂叶子递到“明窈”嘴边。
“主人，吃。”他声音低沉，带着坚持。
身体的饥饿感驱使着，“明窈”顺从地张开了嘴。
不！不能吃！
明窈集中了全部精神，拼命对抗着身体的本能。
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就在那脏叶子快要碰到嘴唇时，“明窈”的手猛地抬起，打掉了赫夜手里的东西！
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狠劲。
赫夜愣住了，幽绿的瞳孔猛地一缩。
小羊崽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啾啾也吓呆了：“啾？！”
“明窈”自己也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那只突然能动的手，脸上是一片空白。
只有明窈知道，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她的力气，灵魂传来阵阵虚弱。
但一种微弱的联系，似乎在她和这具身体之间建立了。
赫夜盯着再次掉在地上的叶子，眼神暗沉。
他沉默地捡起来，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捏得发白。
他没再试图喂食，站起身，声音低哑：“……赫夜去找别的。”
他深深看了“明窈”一眼，眼神复杂，然后转身快步消失在昏暗的巷子里。
小羊崽这才跑过来，紧紧偎在“明窈”腿边，小声地、一遍遍喊着：“么么……么么……”l
夜色笼罩下来，寒风卷着垃圾的腐臭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