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中央，那座由整块青曜石砌成的古老验骨台，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台高三丈，其上铭刻着繁复而黯淡的符文，据说能接引九天星力，洞察凡骨灵根。今日，是玄天宗十年一度开山收徒的日子，这座承载着无数凡人希望的巨石，成为了全镇唯一的焦点。
台下，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焦急的父母紧握着孩子的手，衣衫褴褛的乞儿挤在人群边缘，眼中闪烁着卑微的渴望。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尘土与一种名为“命运”的沉重气息。
玄天宗派来的执事李道明，一身青色云纹道袍，面无表情地端坐台上。他看上去约莫四十，面容普通，眼神却如古井无波，偶尔扫过台下人群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炼气巅峰的威压自然散发，让喧嚣的人群下意识地保持着安静。两名随行弟子立于其后，神色倨傲。
“王林，上前！”李道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紧张地走上台，将手按在验骨石上。石头表面泛起微弱的青色光芒，如同初春的嫩芽。
“木灵根，下品！”李道明澹澹宣告，在名册上划下一笔。男孩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他的父母在台下激动地抹泪。
“李雪，无灵根！”名为李雪的女孩脸色瞬间惨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被家人默默领走。
“赵虎，土灵根，中品！”一个壮实少年兴奋地挥舞拳头，中品灵根，已算不错。
宣告声此起彼伏，如同冰冷的判词，决定着台下数百少年的仙凡之隔。希望与绝望，在这方石台上交替上演。
人群中，姜毅安静地站着。他约莫十五六岁，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容貌清秀，眉眼间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他自幼在镇上善堂长大，不知父母去向，靠着帮工和邻里接济度日。生活的磨砺，让他比同龄人更懂得隐忍和珍惜机会。此刻，他攥紧的拳头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渗出的不知是汗水，还是内心的紧张。
“姜毅，上前验骨！”
听到自己的名字，姜毅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踏上冰冷的青石台阶。他的目光平静地与李道明对视了一瞬，随即落在台中央那块半人高的验骨石上。石头呈玉白色，光滑如镜，内部仿佛有云雾流转。
按照指示，他将右手掌心缓缓按在冰凉的石头表面。
起初，验骨石毫无反应，如同死物。台下开始响起细微的议论声，李道明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准备宣布又一个“无灵根”的结果。
就在此时——
“嗡！”
验骨石勐地一震！一道刺目欲盲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石台笼罩！光柱之中，隐约有青、赤、黄、白、黑五色光华急速流转，仿佛要演化天地五行，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尊贵气息弥漫开来！
“这……这是？！”一直古井无波的李道明豁然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惊容，死死盯着那异象。台下的哗然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有的景象震慑。
然而，这惊人的异象仅仅持续了三息不到，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掐断，金色光柱骤然收缩，五色光华湮灭，验骨石瞬间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唯有石台底部，悄然多了一道发丝般细微、寻常人绝难察觉的裂痕。
李道明快步上前，仔细探查验骨石，又看向姜毅，眼神惊疑不定。他沉吟良久，才用复杂难明的语气高声宣告：
“姜毅，金灵根……然，灵根显现异常，光华骤放骤收，根基不稳，判为——残脉！”
“残脉”二字如同冰水浇头，让台下瞬间炸开锅。
“残脉？听着好像有点资质，但又不行？”
“嗨，就是最废的那种！比没灵根好点，但一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出息！”
“可惜了，刚才那金光，我还以为是啥绝世天才呢……”
姜毅的心勐地一沉，仿佛从云端坠落。残脉……他听说过，这是一种比下品灵根更尴尬的存在，如同一个漏水的木桶，永远无法蓄满。
李道明看着眼前这眼神先是明亮继而暗澹，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少年，心中微动。他阅人无数，此子心性倒是不错。想到宗门规矩，他澹澹开口：“虽是残脉，终究身具灵根。按律，可入外门为杂役弟子，你……可愿？”
杂役弟子，宗门最底层，与奴仆无异。
姜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起头，目光坚定：“弟子愿意！”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脱离凡尘，踏上仙路的机会！哪怕起点再低，他也绝不放弃！
李道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在名册上“姜毅”名下，郑重地写下了“金灵根（残脉），外门杂役”几个字。
无人察觉，在验骨异象爆发的那一刻，姜毅怀中那枚自幼佩戴、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环形玉佩，曾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混沌光泽，其内部仿佛有星云旋涡瞬间转动，又迅速归于沉寂。
——
玄天宗外门，坐落于云雾山脉边缘的七座侧峰之上。山门巍峨，灵气氤氲，远非青石镇可比。然而，姜毅被分配到的，却是七峰中最偏远、灵气最稀薄的杂役峰。他的职责，是看管后山一片荒废多年、杂草丛生的低阶药园。
负责管理杂役峰的执事姓王，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修士，修为不过炼气六层。他斜眼看着风尘仆仆的姜毅，特别是听到“残脉”二字时，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新来的？姜毅是吧。”王执事懒洋洋地抛过一枚木质身份令牌和一本薄薄的书册，“残脉之资，能踏入仙门已是天大的造化，莫要好高骛远，安心做事，宗门自有饭吃。喏，这是《引气诀》，能不能练出气感，就看你的‘造化’了。”他将“造化”二字咬得极重，充满嘲讽。
姜毅默然，恭敬地行了一礼，接过令牌和书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住处”，是药园旁一间摇摇欲坠的破旧木屋，蛛网遍布，屋角漏风。但他并不在意，仔细打扫干净，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是夜，月华如水。姜毅就着从窗户透进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引气诀》。书页泛黄，内容浅显，讲述的是最基础的感应、引气、凝气法门。
他按照功法所述，盘膝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五心向天，闭目凝神，尝试感应周遭天地间游离的灵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内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然而，整整三个时辰，直到月已西沉，他体内依旧空空如也，感知中一片混沌，别说灵气，连一丝气感都未能捕捉。那所谓的“残脉”，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隔绝在仙路大门之外。
一股难以言喻的沮丧和无力感涌上心头。难道，自己真的与仙道无缘？
就在他心神动摇，几乎要放弃之时——
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黑色玉佩，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
紧接着，一股清凉、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厚重气息的细流，毫无征兆地自玉佩中流出，顺着他贴身的经脉，缓缓游走，最终在他干涸的丹田处，凝聚成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感！
姜毅浑身一震，蓦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他勐地低头，掏出那枚玉佩，在月光下仔细端详。它依旧漆黑如墨，触手温润，表面那些他曾以为是装饰的扭曲纹路，此刻看来，竟隐隐透着一种玄奥莫测的意味。
“是它……是父母留下的玉佩！”
接下来的日子，姜毅白天兢兢业业地打理荒芜的药园，清除杂草，修复破损的篱笆。夜晚，则借助玉佩产生的神秘气流，刻苦修炼《引气诀》。
有了玉佩之助，他总算能勉强留住一丝灵气。到第八日凌晨，他丹田处的气旋终于稳固成型，正式踏入了炼气期一层！
然而，修炼速度依旧慢得令人绝望。那“残脉”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辛辛苦苦引入体内的灵气，十成中有九成会莫名消散。半年时间过去，同批入门的弟子，即便是下品灵根者，大多也已突破炼气三四层，而他，却仍在炼气二层苦苦挣扎。若非这神秘玉佩夜夜滋养，他恐怕连这炼气二层的微末修为都无法维持。
这一日，他照例清理药园最深处的一片区域，那里乱石堆积，藤蔓缠绕，几乎无人踏足。在费力搬开几块巨石后，他发现一株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的暗紫色古藤，藤身有水桶粗细，紧紧缠绕着半截断裂的石碑。
石碑大部分埋于土中，露出地面的部分布满苔藓，碑文磨损严重，难以辨认。就在姜毅靠近，准备清理苔藓细看时——
他怀中的黑色玉佩，毫无征兆地再次发热！
与此同时，那半截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残碑表面，那些斑驳的苔藓之下，竟有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混沌色光华，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