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划过玻璃,发出短促的咔声。
裂缝蔓延开来,像蛛网在舱体表面扩散。那颗被标记为“失败品”的大脑微微颤动,黑色物质开始从内部剥离,露出底下泛红的神经束。周明远没收回手,笔尖继续压着裂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往前走了一步。
地面立刻泛起波纹,不是数据流,而是画面——他看见自己蹲在出租屋门口,手里拿着女儿的体温计,手抖得读不出数字。那是十年前的事,雨下得很大,楼道灯闪个不停。
他又迈出一步。
这次是江雪站在产房外的画面。她穿着紫色套装,嘴角扬起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眼睛却空着,像是机器启动前的静默状态。
第三步,母亲的脸出现了。她在染坊的布堆里挣扎,嘴里含糊地念着什么,血顺着嘴角流进衣领。
周明远停下。
他把钢笔插回口袋,抬起左手,用牙齿咬破掌心。鲜血渗出来,他迅速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三横一竖,末端带钩。和母亲嫁衣内衬上的图案一样。
蓝光网格闪了一下,波动减弱。
他闭上眼,脑子里响起那句话:“男人没有钱权,就别谈尊严。”声音很冷,像结算系统刚激活时那样。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再睁开眼时,右手食指已经开始敲击掌心,节奏稳定,一下接一下。
矩阵让路了。
前方出现一道拱门,由无数根数据缆交织而成,像是活的血管在搏动。穿过之后,空间突然变大。九十九个琥珀色球体悬挂在半空,每个里面都封着一只眼球,瞳孔朝向中央高台。
白砚秋坐在那里。
她穿白色唐装,头发梳成民国样式,脸上没有表情。月光不知从哪照进来,落在她眼里,瞳孔慢慢变成竖线,像猫科动物盯着猎物。
周明远站定。
“你不是宿主。”他说,“你是容器。”
白砚秋没回答。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抚过高台扶手。那一瞬间,周明远太阳穴猛地一炸,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搅了一下。
他跪了下来。
不是腿软,是大脑被强行抽离了控制权。视野分裂成两块,一半看到现实,一半浮现出叶昭昭的身影。她漂在空中,身体透明,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
“杀了她……”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所有芯片……都会失效……”
周明远咬牙撑住,额头冒汗。他知道这是意识被剥离的表现,就像上次在医院被植入痛觉同步装置时一样。
“她是母体……”叶昭昭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银色锁链从白砚秋手中飞出,缠住她的残影,猛地一收。光芒压缩成一点,最后变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落进白砚秋手中的遥控器里。
疼痛退去。
周明远站起身,左手还在流血,但他没管。他盯着那个遥控器,知道刚才那段话是真的——只要解决掉眼前这个人,所有绑在人身上的芯片都会失去作用。包括他女儿后颈那个。
也包括江雪体内的基因锁。
白砚秋终于开口:“你走得比我想的快。”
“你等我很久了?”
“二十年。”她低头看着遥控器,“从我在医院换走你妹妹那天起,就在等你走到这里。”
周明远不动。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当年龙凤胎出生,一个被带走,一个留下。留下的那个是他,被换走的那个成了实验体。而眼前这个女人,既是初代宿主,又是某种更复杂的存在。
“你不是人。”他说。
“我不是。”她笑了笑,“我是你们用来承载系统的壳。”
她举起遥控器,轻轻按下一个按钮。
背后巨幕瞬间亮起。
画面里是个手术室,灯光惨白。他女儿躺在台上,眼睛闭着,脖子后面露出一小块金属片,正闪着红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注射器,针头对准她的脊椎。
屏幕角落显示倒计时:00:29:57。
周明远肌肉绷紧,脚往前挪了半步。
地面立刻升起四道光栅,呈井字形封锁他的行动路线。同时,系统界面弹出警告:【检测到极端情绪波动,命点即将清零】。
他没退。
舌尖顶住上颚,用力一咬。血腥味在嘴里散开,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盯着屏幕,声音压得很低:“你早就在等我走到这里。”
“我等了二十年。”白砚秋站起身,走下高台。她的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响声。“你每一次选择,都在证明你能活下来。你不认命,不回头,甚至敢亲手毁掉自己的备份。你是完美的实验体。”
周明远没说话。
他右手慢慢摸向冲锋衣内袋,抽出一支钢笔。这支笔的笔尖磨得极细,是他用来在比价表上做标记用的。现在它成了唯一的武器。
“你知道为什么系统选中你吗?”白砚秋继续说,“因为你从不靠别人施舍活着。你送外卖的时候算每一分钟油耗,创业的时候记每一张发票。你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只认结果。”
“所以你就拿我女儿试刀?”
“她不是试验品。”白砚秋摇头,“她是钥匙。只有当父母愿意为孩子打破规则时,系统才会真正启动终极协议。”
周明远眼神变了。
他明白了。
这不是报复,也不是恐吓。这是测试。他在地下室激活系统那天,就已经进入了这场考核。而最终关卡,就是看他愿不愿意为了女儿,毁掉整个系统运行的基础逻辑。
“杀了我。”白砚秋站着没动,“只要你动手,所有芯片失效,她能活。但你也知道后果——全球三亿植入者会瞬间失联,金融、交通、医疗全部瘫痪。几百万人可能因此死亡。”
周明远握紧钢笔。
他知道这不只是威胁,是真实的选择。
一边是女儿的生命,一边是千万人的秩序。
“你不会犹豫太久。”白砚秋看着他,“因为你是周明远。你连老婆出轨都能当场签字离婚,怎么可能为难自己?”
周明远抬脚,往前踏了一步。
光栅发出嗡鸣,电流在边缘跳跃。
他又走一步。
这次,他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不是幻觉,是从屏幕里传出来的。他女儿醒了,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微动,像是在叫爸爸。
他右手食指开始敲击掌心,节奏加快。
三下,停顿,再三下。
这是他做决定时的习惯。
白砚秋看着他,嘴角依旧挂着笑。
“来啊。”她说,“证明给我看,你能成为真正的主宰。”
周明远冲了出去。
他撞上光栅,身体被弹开,摔在地上。左臂的烫伤处火辣辣地疼,但他立刻翻身爬起,再次冲刺。这一次他侧身滑行,试图从缝隙穿过,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推回。
他跪在地上喘气。
屏幕上,倒计时跳到了00:28:13。
女儿的眼泪流进了耳朵。
他抬起手,把钢笔夹在指间,笔尖朝前。
然后,他看向白砚秋。
“你说我是实验体。”他声音很稳,“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是被选中的那个?”
白砚秋脸上的笑淡了一些。
“你早就不是人了。”周明远站起身,“你只是系统留下来的一段程序,披着人皮,在等下一个能打破规则的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
光栅没有阻拦。
因为他不再有情绪波动。
系统判定:目标进入冷静决策状态。
他一步步走向白砚秋,右手始终举着钢笔。
白砚秋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他距离她只剩两米。
她才轻声说:“你真以为,杀了我就结束了吗?”
周明远停下。
“她体内的芯片,”白砚秋指着屏幕,“需要生物密钥才能解除。而那个密钥……是你的心跳频率。”
周明远呼吸一顿。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衣服下面是心跳监测贴片,连接着系统后台。只要他死,或者心跳紊乱超过十秒,芯片就会自动引爆。
手术台上的女孩眨了眨眼。
针头缓缓压进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