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美吉站在江边，盯着那艘破船越漂越远。
水面上的雾气慢慢升起来，把船影吞了进去。她看不清王皓的脸，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她知道他在笑。
刚才那一幕还在脑子里转。她下令追击，调小艇，派骑兵，枪都举起来了，可那船就是没停下。风一吹，它就走了，像条泥鳅滑出五指山。
她手指掐进掌心，指甲断了一根，血丝渗出来也没觉着疼。
“报告。”士兵乙站在身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南线封锁完成，北边……没拦住。”
朱美吉没回头。她只看着江面，仿佛再多盯一会儿，那船就会自己沉下去。
可它不会。
它走了。
王皓走了。
图也走了。
她输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胸口就像被人砸了一锤。她猛地弯下腰，伸手抓起一块石头。拳头大的青石，棱角硌手，她不管，攥紧了就往江里甩。
“砰！”
水花炸开，溅起一片白浪。涟漪一圈圈散出去，可那船早就不在了。
她不管，又弯腰捡一块。
“砰！”
再捡。
“砰！”
石头一块接一块飞进江里，她越扔越快，越扔越狠。肩膀跟着抖，手臂酸得发麻，她也不停。嘴里咬着牙，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王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跟我斗？”
她留过洋，懂英文，会跟租界领事谈笑风生。她在马旭东面前说话都有分量，谁见了她不叫一声“朱小姐”？可现在，她被一个戴眼镜穿灰布长衫的穷书生耍了。
他连枪都没开，就坐着破船，顺水走了。
她有兵，有枪，有命令，却拦不住一条漏水的木船。
“你装什么清高！”她一边扔一边骂，“你不也是为了图？你不也是为了钱？装什么大义凛然！”
最后一块石头出手，她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额头出汗，鬓角贴在脸上，她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脸是烫的。
她站直身子，拍了拍裙角的土，把贝雷帽扶正。
声音冷下来：“回府。”
士兵乙愣了一下：“师长那边……”
“告诉他，人跑了。”她说，“我亲自带的人，没拦住。”
说完转身，皮靴踩在碎石上，咔咔响。
队伍开始移动，士兵们收装备，解绳索，没人敢多说话。刚才那一通砸石头，谁都不敢劝。现在看她走远，才悄悄松口气。
士兵乙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江面。雾越来越浓，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举枪时有点发抖。不是怕死，是觉得这仗打得没意思。
人家都不用动手，风一吹就走了。
他们在这儿喊打喊杀，像个笑话。
他快走两步跟上队伍，没说话。
朱美吉走在最前头，背挺得直。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没去按，手一直攥着拳头。
她想起昨天晚上，刘思维来报信，说王皓要走水路。她立刻调兵，亲自来堵，以为十拿九稳。她甚至想好了，只要王皓上岸，她就让人把他“请”回去。谈也好，压也罢，总能拿到图。
可王皓根本没打算上岸。
他等风。
他就坐在船上，等风来。
风来了，船动了，他走了。
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我是不是太蠢了？”她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不，不是蠢。是她太相信自己能掌控一切。她以为有钱有权，就能让所有人听话。可王皓不吃这套。史策也不吃这套。连那个赶车的李木子，都能绕开她的封锁。
她手下的人，一个个都是废物吗？
还是她根本就没看懂对手？
她脚步没停，但走得慢了些。
前面有个小坡，她踩上去，最后看了一眼江心。
雾太大了，什么都没有。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队伍拐过河湾，离渡口越来越远。远处军营的旗子还在飘，炊烟升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知道，事情变了。
以前她觉得王皓再聪明，也是个书呆子，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现在她发现，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个。
她以为她在布局，其实她一直在被人牵着走。
“下次……”她咬了咬牙。
没有下次。
不能再有下次。
如果再失手，马旭东不会饶她。
她是他小姨子，但他更在乎的是图。
她要是拿不回来，他就换人。
她不能输。
绝对不能。
她走到车队旁，拉开车门坐进去。士兵乙跟上来，低声问：“要不要通知刘连长？”
“不用。”她说，“这事我来报。”
车发动了，轮子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噔声。
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
脑子里全是王皓最后看她的眼神。
不是害怕，不是求饶，是冷笑。
那种“你永远追不上我”的冷笑。
她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耳坠。翡翠的，母亲留下的。她从小戴着，从英国念书戴到回国办事，从没摘过。
现在她把它摘下来，放进手包。
等拿到图，再戴。
没拿到之前，她不配戴。
车子驶出河滩，扬尘四起。
她透过车窗看外面，田野荒芜，枯树成排。
忽然，她看见路边有块石头。
和她刚才扔进江里的那种一样，灰青色，拳头大。
她盯着它，看了两秒。
然后移开视线。
车开过去了。
她的手还在抖。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气。
气自己，气王皓，气这整个局面。
她掏出随身的小镜子，照了照脸。妆没花，头发也没乱，看起来还是很体面。
可她知道，里面已经崩了。
她放下镜子，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是昨天刚收到的，关于楚墓位置的初步分析。她本来想用这个当筹码，逼王皓合作。
现在，这张纸轻得像废纸。
她把它揉成一团，塞进烟灰缸。
司机问：“小姐，到了直接去师部吗？”
她摇头：“先回住处。”
“是。”
车继续开。
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膝盖。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她在想怎么跟马旭东开口。
说实话？
还是编个理由？
说王皓有内应？说李木子故意绕路？说杨雨光的人突然插手？
不行。马旭东不吃这套。
他要结果，不要借口。
她只能认错。
但她不甘心。
她不是没本事，她是被算计了。
王皓早就想好了要走水路。他让龙傲天备两辆车，就是为了迷惑她。他根本没打算走陆路。
他就在等风。
而她，傻乎乎地在渡口蹲了一夜。
她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味。
“王皓……”她低声说，“你记住，这事没完。”
车窗外，太阳出来了。
阳光照在江面上，雾开始散。
可那艘船，早已不在视线里。
她抬起手，握紧拳。
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血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