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里那股子混合了药味、檀香和死亡的气息,像是凝固的胶,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伟,或者说溥仪,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青龙兵符。符身冰凉,上面盘绕的青龙鳞片硌着他柔嫩的掌心,带来一种尖锐的真实感。这感觉刺破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恍惚,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梦,他正站在1908年大清帝国权力风暴的最中心,脚下是刚刚咽气的慈禧太后。
殿内,李莲英和隆裕皇后还伏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出于悲伤,还是恐惧,亦或是两者皆有。摄政王载沣,他的“父亲”,脸色白得跟窗外的雪一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手里那枚兵符,那眼神里混杂着惊骇、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王伟没有理会他们。他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工科生的思维开始高速运转,分析现状,规划下一步。兵符到手,只是第一步,是拿到了开启宝库的钥匙。但宝库外面,还守着虎视眈眈的群狼,库门本身,也锈迹斑斑。
他转过身,面向殿内这几个目前距离权力核心最近的人。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龙袍里显得有些空荡,但他站得很稳。
“李莲英。”他的声音依旧稚嫩,却不再有登基时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奴才……奴才在!”李莲英浑身一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半步,头埋得更低。
“皇爸爸(指慈禧)和先帝(指光绪)大行,国丧事宜,由你会同内务府,即刻按制操办。一应规程,不得有误,亦不得铺张。”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尤其是……储秀宫内外,给朕守好了。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亦不得将宫内情形随意泄露。”
他目光扫过李莲英那低垂的后颈。这老太监是慈禧的心腹,宫内势力盘根错节,用得好是一把刀,用不好就会反噬。此刻必须先稳住他,利用他熟悉宫廷运作的能力处理好慈禧和光绪的身后事,同时封锁消息,为自己争取时间。
“嗻!奴才遵旨!奴才一定尽心竭力,办好差事,管好奴才们的嘴!”李莲英叩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小皇帝没有立刻追究他们这些“前朝”旧人,还委以重任,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皇后娘娘,”王伟的目光转向一旁瑟瑟发抖的隆裕,“请节哀。后宫诸事,还需娘娘暂且费心安抚,稳定人心。”
隆裕皇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恐惧。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最后,王伟的目光落在了载沣身上。
“王爷,”他没有称呼“父亲”,在这个关键时刻,他需要强调的是君臣之分,是权力的转移,“国逢大丧,朝局动荡,外有虎狼环伺。朕年幼,诸多事务,还需王爷在朝堂之上,替朕稳住局面。”
载沣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儿子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他张了张嘴,想以父亲的身份说点什么,想问清楚刚才那“百年英魂”是怎么回事,但接触到那双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他只能躬身,涩声道:“臣……遵旨。”
“摆驾,回养心殿。”王伟不再多言,下达了命令。
回养心殿的路上,紫禁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太监宫女们远远看见御驾便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王伟坐在小小的銮舆上,透过纱帘看着这座庞大而腐朽的宫殿群,心中没有半分成为“万岁爷”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
他知道,刚才在储秀宫的那一幕,很快就会以各种版本在宫内外流传。他这个三岁皇帝身上,已经被打上了“诡异”、“莫测”的标签。这有利,也有弊。利在于能暂时震慑住一部分宵小;弊在于,也会引来更深的猜忌和更猛烈的攻击。
回到养心殿后殿,他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只留下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眼神最懵懂的小太监在门外听候吩咐。
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或许,并不是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两个灵魂的记忆仍在不断融合、碰撞。属于溥仪的幼年记忆碎片,大多是模糊的、惶恐的,关于高大的宫墙,关于严厉的嬷嬷,关于那些刻板的礼仪。而属于王伟的记忆,则是清晰的、浩瀚的,关于公式、定理、实验室,关于百年华夏的屈辱与奋起。
“第一步,算是勉强站稳了。”王伟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体内的另一个灵魂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拿到了名义上的最高权力和兵权起点。但接下来……”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兵符代表着理论上的调兵权,但实际掌控军队的,是那些分散在各地的督抚、将军们。他们会听一个三岁孩子,凭一枚可能他们都没见过的兵符的调遣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朝堂之上,以庆亲王奕匡为首的老派官僚集团树大根深,他们把持着朝政,结党营私,会甘心看着他这个“妖孽”般的小皇帝掌权吗?
还有宫外,虎视眈眈的列强,以及那些已经在暗中酝酿革命火种的力量……
千头万绪,如同一团乱麻。
但他没有时间慢慢梳理。他必须抓住慈禧刚死、权力出现真空的这个短暂窗口期,以最快的速度,点燃第一把火,烧出一条路来!
这把火,从哪里开始烧?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枚青龙兵符上。
这枚兵符,据说能调动直隶一带最精锐的“武卫军”一部。但这只是“据说”。它的效力有多大?哪些将领认这块牌子?军队的实际情况如何?他一无所知。
不能盲目地使用。必须验证,必须在自己真正掌控了这支力量之后,才能将其作为倚仗。
那么,在真正掌握枪杆子之前,他必须先抓住另一样东西——话语权,或者说,舆论,以及……人才!
登基时宣布的“皇家格物院”和寻找“爱因斯坦”,不仅仅是试探,更是他长远布局的关键一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发展的基石。但在那之前,他需要一条可靠的渠道,来发出自己的声音,来收集外界的信息,来秘密地招揽、考察那些可能为他所用的人。
紫禁城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将他与外界隔绝。他不能只依靠李莲英、载沣这些人传递消息,那无异于自缚双手。
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耳朵,甚至一双能为他奔走的手。
一个组织的雏形,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一个绝对忠诚、只对他一人负责,兼具情报搜集、秘密行动乃至未来技术验证功能的机构。
但这个机构,由谁来搭建?谁能信任?
王伟在空旷的殿内缓缓踱步,小小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走到书案前,那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本蒙尘的、装饰华丽的线装书。
他踮起脚,费力地拿起一支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御笔,蘸了蘸早已研好、却已微凉的墨。
笔尖悬在洁白的宣纸之上。
他该写下谁的名字?在这个时代,他真正能相信谁?又有谁,具备那样的能力和胆魄,去执行他那些惊世骇俗的命令?
殿外,寒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养心殿内,大清的皇帝,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握着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支笔,陷入了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困境——
无人可用。
而这第一把火,究竟该从哪里点燃,才能既不至于引火烧身,又能照亮前路,甚至……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