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厌帝君缓步走入殿内时,鸢涂正倚在窗边。
见他来了,她眸光微微一亮,却又迅速低垂下去,只轻轻努了努嘴,语带委屈:“帝君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游厌走近几步,声音温和:“来看看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提及此事,鸢涂不由咬住下唇。
上次前往寒疆,被秦书驱使的兽群围攻,若非她脱身及时,恐怕……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事情过去这么久,除了最初游厌遣人送来些丹药外,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她这偏殿。
她心里憋着口气,可见到他站在面前的模样,那点怨怼又不由得散了大半,反而下意识朝他靠近了些。
她忍不住伸手轻推他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都怪你,偏让我去寻那堕神……害我吃了好大的苦头。”
游厌顺势握住她手腕,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唇边漾开温柔笑意:“我这不是来了么?近日公务繁多,又忙于追查堕神一事,实在抽不开身。可是在怪我?”
鸢涂摇了摇头,抬眼望向他:“帝君当真只是来看我?”
话音未落,游厌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鸢涂倏然怔住,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样近。
她一时无措,耳根微微发热,低声唤道:“帝君……”
“是我疏忽了。”游厌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沉稳中带着歉意,“让你涉险,又未能及时看顾。莫要难过。”
鸢涂心底那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她仰起脸,眼底漾开浅浅笑意:“没关系的。能为帝君分忧……我心甘情愿。”
游厌低头注视着她,指尖轻轻拂过她垂在肩上的发丝,眸光深邃,
他唇角牵起一丝温和的弧度,注视着鸢涂,轻声道:“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他略顿了一顿,声音沉静而笃定,“待我了结那堕神之事,便来接你。”
鸢涂心头蓦地一悸,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抬起眼,望向游厌,神情间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恍惚:“……真的吗?”
游厌笑了笑,抬手往上轻轻抚过她的额发,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本君自然不会骗你。”
这话语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鸢涂心头的些许不安。她忍不住扬起唇角,连目光都亮了几分,心底竟生出几分迫不及待来。
一番犹豫后,她还是忍不住轻声探问:“那……关于那堕神的事,如今进展如何?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游厌眼底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那人岂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他在神界之时,即便是天帝,也要让他三分。沉寂数万载,好不容易等他离开神界,落入凡尘,众神皆以为他将就此陨落,谁知他非但未消逝,反而化身堕神。
若能诛灭此僚,自是莫大之功,足以得天帝青眼。可这数万年来,竟无一人敢真正出手。
直至后来,窥得他与秦书之间的因果牵连,游厌才想要借势命秦书前往诛杀。谁又能料到,事未成,秦书反将他带回了寒疆。
秦书他动不得,可趁她不在时再行动手,却是无人能阻。
游厌的指尖轻轻掠过鸢涂的发丝,声音低沉:“秦书此刻正在极海白龙宫中,大概是为了寻找定魂珠。”
他顿了顿,目光渐深,“想来是要替那堕神重聚神魂,助他重现世间。”
“她竟敢……”鸢涂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本君已联络白龙族,设法将她困在极海。”游厌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如今寒疆无人看守,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微微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先前吞噬的那股力量,可是还让你不适?”
鸢涂轻轻点头。那些污秽的力量如同附骨之疽,不仅难以炼化,更时常搅乱她的心神。每每运功,都能感受到其中暴戾的气息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正好。”游厌唇畔泛起一丝冷意,“本君有法子将这些力量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趁他虚弱之际,取其性命。”
鸢涂闻言眸光骤亮:“当真?”
想起上次在寒疆受挫的经历,她不由攥紧衣袖,“既然秦书不在,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鸢涂愿为帝君分忧。”
游厌挑眉轻笑,指节轻抚过她的脸颊:“你当真愿意?”
“鸢涂誓死追随帝君。”她仰起脸,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此时您不便亲自出手,就让我去吧。定不会让您失望。”
想起上次在秦书手中吃的亏,一股无名火又在心头窜起。此刻正是报仇雪耻的良机。
她依偎在游厌怀中,轻声细语却带着决然:“帝君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游厌凝视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唇边笑意渐深。殿外天光透过窗棂,在他眼底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
觉怀朝秦书歉然一笑:“上神对定魂珠的重视,我等自是明白。只是自上任龙神隐去后,此珠便随她封存于地宫深处。要重新取出,尚需费些周折,还望上神多些耐心。我等定当尽快将宝珠奉上。”
他略作停顿,又道:“地宫素来不许外人进入,只能委屈上神在宫中稍候。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昭雪欲言又止,秦书递去一个眼神,她便垂首不语。
“有劳龙神。”秦书微微颔首,“阁下愿出手相助,秦书已感激不尽。”
觉怀目光掠过昭雪,唇边笑意深了几分:“上神客气了。既如此,觉怀便先行告退。”
待那身影远去,昭雪才长长舒出一口郁气。
三万年光阴流转,上任龙神消逝已久,即便还有人记得,也不过是尘封往事。如今白龙族雄踞深海,依旧强盛,这不正是她当年最愿见到的景象么?
可昭雪总觉得哪里不对。
初至此地时,白龙族众人待她们甚是恭敬有礼。
秦书提出以同等珍品交换定魂珠,对方也爽快应允,承诺必将宝珠奉上。
可不知何故,龙神忽然改口,称定魂珠随上任龙神入了地宫。这般说辞,怎么看都像在故意拖延。
昭雪轻轻扯了扯秦书的衣袖,嗓音发闷:“上神,我心里难受。”
眼前的白龙宫与她记忆中相去甚远,见不到半个熟悉的身影,或许有,只是无人愿相认。
也是,白龙少主早已陨落,如今在这白龙族的地界上,她们竟被这般晾在一旁,昭雪只觉心口堵得发慌。
秦书抬手轻抚她的发顶,声音依旧平静:“你知道地宫在何处么?”
“知道。”
白龙宫的位置改变了,但是昭雪可以确定地宫肯定不会变的。
“那就好。”秦书眸光微凝,“我们走。”
她指尖轻抬,施法化出两道与她们一般无二的身影留在殿中,随即带着昭雪隐去形迹,悄无声息地出了宫殿。
昭雪立即察觉不对,宫外守卫的数量远超寻常。
她拽住秦书衣袖,气得声音发颤:“他们这是在监视我们?”
秦书未答,只道:“带路,去地宫。”
然而当地宫映入眼帘,二人皆是一怔。
宫门紧闭,四周寂静,全无龙神所说的已经派人前来取珠的迹象。
昭雪心头不安愈发浓重:“上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秦书面色一沉,当即转身:“先回去。”
觉怀正与妻子在阁中对弈,他执黑子从容落下,棋局瞬间扭转。
妻子轻蹙眉头,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那位上神不是来求定魂珠么?你既已应下,派人取了便是,为何又迟迟不送?”
指间白子顿了顿,觉怀抬眼轻笑:“原本是要给的。可惜有人传话,说神界这浑水,我们最好莫要掺和。”
“可秦书不也是神界之人?”妻子不解。
“她虽位列神籍,却在神界并无实职。”觉怀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棋子,“听闻她常年游历人间,修为深不可测。但两相权衡,该如何抉择,并不难选。”
说话间,他又落一子,攻势不减分毫。
妻子见状,嗔怪地瞪他一眼:“每次都不肯让我半分。”
觉怀低笑,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下局定让你赢。”
温存的气息尚未散去,门外忽然传来侍卫急促的通报:“龙神,出事了!”
觉怀神色一凛,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起身推门而出:“何事惊慌?”
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发紧:“那位上神闯入东殿,将定魂珠夺走了!”
“东殿?”觉怀眸色骤沉,“你们是如何看守的?她又怎会知晓定魂珠藏在东殿?”
“属下……不知。”
觉怀面色铁青,袖中五指倏地收拢,转身便向东殿疾步而去。
长廊上海明珠的光晕流转,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
秦书指尖轻抚过袖中的定魂珠,温润的触感尚未散去,殿外已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她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袖,转身时裙裾在琉璃地面上旋开清浅的弧度。
昭雪亦步亦趋地跟着,唇边噙着一抹讥诮的笑意:“这白龙宫瞧着富丽,内里却还是三万年前那套格局。连藏东西的思路都一般无二,永远都是东殿。”
她轻轻摇头,“这般不知变通,难怪这些年毫无长进。”
殿门“吱呀”一声敞开,天光涌入,映出觉怀阴沉的面容。
他身后,白龙族侍卫手持兵刃严阵以待,寒芒闪烁,将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觉怀在阶前站住,目光如刀:“上神驾临,我族以礼相待。如今擅闯禁地,强夺至宝,莫非是要与我白龙族为敌?”
“为敌?”秦书轻笑一声,指尖掠过袖口,“这定魂珠,原就是三万年前白龙族少主得来的。何时成了白龙族独占的宝贝?”
觉怀眼底掠过一丝冷厉:“上神触犯我族禁令是真。如今想要全身而退,怕是没那么容易。”
“欺骗之事,我尚未追究。”秦书抬眸,“既然定魂珠已在我手,当初承诺自会兑现。至于离开——”
她环视四周严阵以待的侍卫,唇角微扬,“你们拦不住我。”
觉怀眉心一跳,视线扫过秦书与昭雪,唇边泛起讥诮的弧度。
这是白龙族的地界,纵使对方是上神,也休想轻易脱身。
他抬手一挥,海水忽然剧烈涌动。
数条白龙自深海暗处游弋而来,庞大的身躯搅动水流,银白的鳞片在幽暗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它们缓缓逼近,龙首低垂,金色的竖瞳锁定殿前二人,龙息吞吐间卷起汹涌的暗流。
更多的白龙族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刀戟如林,将东殿围得铁桶一般。
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连廊柱上的明珠都开始微微震颤。
场面僵持。
秦书缓缓抬手,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凭空现于掌中,剑身泛起霜雪般的寒芒,映照着她沉静的眉眼。
“既然如此——”她抬眸望向层层包围,声音清越如碎玉,“便看我今日,能否踏出这极海。”
剑锋微转,寒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