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尽,酩酊大醉的李景澈返回长乐殿,甫一入内便紧紧拥住萧宁,执意不肯松手。
他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忧色,语声含混却字字恳切:“对不起宁宁,是我糊涂,不该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故意接近韶华公主,更不该让她跟着来东宫。对不起,让你平白吃了这许多苦。”
翌日天亮,小翠为萧宁梳妆,她兴高采烈地说:“今日是大梁使臣离京的日子,也是朝阳公主远嫁和亲的日子。想当年她欺负小姐您,奴婢恨不能她余生多愁多苦,多难多灾才好。可惜殿下不允小姐出宫,否则咱们也能看看朝阳公主落魄的模样。奴婢听说那梁国国君的年岁和陛下一样老了,反正比咱家殿下差了十万八千里。”
萧宁望着铜镜里的得意洋洋的小脸,忍不住打趣:真是个最嘴的丫头。
早膳刚过,秋月轻步入内禀报:“小姐,一个叫顾洛的小男孩来送锦绣阁的账本。”
闻言,萧宁脑中蓦地浮现出昔日无意间救下的那对姐弟的模样,一个念头渐渐清晰。她颔首吩咐:“将人带至正殿来。”
很快,秋月便引着一名男童入内。那孩子衣着素净整洁,双目澄澈明亮,见了萧宁便恭恭敬敬行下礼去,双手托着账册递上:“太子妃姐姐,此乃锦绣阁本月账目,恭请过目。”
萧宁接过账册,指尖轻翻扫阅片刻,心中已大致了然。她目光柔和地落在顾洛身上,比起上次相见,他身形长高了些,面色也愈发红润,可见姐弟二人在锦绣阁生计安稳。
她轻声问道:“你姐姐近日可好?你们在锦绣阁可还习惯?”
顾洛眼中闪过一抹真切的感激,抬声回禀:“回娘娘,姐姐一切安好。黄掌柜待我姐弟二人恩厚,虽只令我负责记账,所给工钱却与阁中伙计等同。今日也是黄掌柜特意吩咐,让我来东宫见见世面。”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添了几分自豪:“如今姐姐已是锦绣阁中绣工最出众的绣娘,卢掌柜还托付她带教几名学徒呢。”
萧宁闻言,心中那个模糊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
她缓声道:“顾洛,你虽年齿尚幼,所理账目却条理分明、丝毫不差,着实为我省去不少心力。你且回去与你姐姐商议,是否愿意搬入东宫,专职帮我核查各类账目。在此期间,还可随东宫夫子读书习字,不知你意下如何?”
顾洛闻言又惊又喜,连忙躬身再拜,声音都带着几分雀跃:“我愿意!”
萧宁听他语气坚定,知道这孩子虽年岁不大,却胆大果断,日后必有可为。
她虽然自己可以看账册,但若有一个可信之人去做这件事,对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可省去不少麻烦。而顾洛年幼,若加以栽培,未来可堪大任。
“既如此,你先回去与你姐姐敲定。若商议妥当,明日便可搬来。”萧宁说着,取过案上一封书信,“我见锦绣阁中双面绣品营收占比已超半数,此乃给黄掌柜的信函,你一并带回吧。”
顾洛躬身告退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长乐殿外就传来丫鬟轻细的引路声,紧接着,沈夫人扶着腰,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
“母亲,您怎么亲自来了?”
萧宁刚起身,就见沈夫人挺得圆润的孕肚将裙摆撑得鼓鼓囊囊,连迈步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笨拙,忙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关切,“您该让人先传个信,我去看您才是。
沈夫人的目光落在萧宁脸上,只一瞬,眼圈就红了。
她抬手抚上女儿的脸颊,指腹触到的尽是硌人的颧骨,原先饱满的下颌线也尖了不少。
“宁儿,你怎么清减至此?”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当初我便该拼死拦着这门婚事。都怪我,一门心思要为孙家挣那爵位,竟向太子低头妥协。他那时信誓旦旦与我说,定会将你捧在掌心疼惜……”
“母亲,不是这样的。”萧宁轻轻攥住母亲微凉的手,出声打断了她的自责,语气带着几分安抚,“殿下他待我很好,只是……”
她扶着沈夫人在软榻上坐定,又挥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宫人尽数退至外间。待殿门轻阖,只剩母女二人相对,才缓缓将李景澈与韶华公主之间的误会一五一十道来。末了,她抬手轻轻覆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声音放得极柔:“还有一事要告知母亲,我也有身孕了。”
沈夫人猛地睁大眼,随即抚着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连眼角的红意都淡了几分。
“原来如此,倒是我白白忧心一场。”她嗔怪地拍了下萧宁的手背,“都怪你爹,只催着我安心养胎,东宫这些事半个字都不肯跟我说。前日听闻你夜里失踪的消息,我急得整宿都合不上眼。”
萧宁心中不免无奈,她分明提前给沈太傅去信,说明自己只是外出透气,叮嘱他务必瞒着母亲,未曾想终究还是让她知晓,平白惹得她担忧。
母女俩凑在一起,从安胎的药膳说到孕期的忌讳,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眼角眉梢都带着即将再为人母的温柔。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小翠带着恭敬的声音:“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萧宁眸光微闪,起身时神色已换上一副温婉模样。她对着沈夫人浅然一笑,便抬步迎了出去。
李景澈大步跨进门,玄色锦袍上还沾着些微寒气,显然是刚从城外迎送使臣归来。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锁在萧宁身上,连眼角余光都没扫过软榻上的沈夫人,径直朝她走去。
“宁宁。”他低唤一声,长臂一伸就将人紧紧拉入怀中,带着凉意的手掌扣在她的腰后,力道大得不容挣脱,“为夫今日一路都在惦念你。”
萧宁被他抱得身子一僵,下意识想推拒,掌心却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推拒的力道软得像棉花。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头顶传来他愈发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撒娇似的黏糊:“恨不能将你系在腰间,我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这般方能随时亲到你。
话音未落,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呼吸就扫过了萧宁的唇瓣。
萧宁惊得偏头躲开,耳廓瞬间烫得惊人,连脖颈都泛起了薄红。
她窘迫地朝软榻方向递了个眼神,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殿下……母亲还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