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白日的喧嚣与惊心动魄。辛诚与沈青棠离开那座象征着无上权柄、却也暗藏无数机锋的紫禁城，如同两滴融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阴影之中。怀揣着那枚刻有暗龙纹、代表着“密查之权”的冰冷令牌，两人的心情却比这京城的冬夜更加复杂沉重。
皇帝的信任何其珍贵，又何其危险。他们从被迫逃亡的钦犯，一跃成为了手握“尚方宝剑”的密探，身份转换之剧烈，恍如隔世。但这柄“剑”并非护身符，而是催征的战鼓，将他们再度推向与“空心人”那庞大阴影正面交锋的最前沿。
他们没有返回已然暴露的慈幼局，也没有去可能被监控的李寻欢安全屋。凭借曹焱之前暗中传递信息时留下的另一个隐秘联络方式，他们来到了位于北城兵马司胡同深处、一家看似普通的棺材铺后院。这里，是曹焱执掌东厂时布下的、连王振、冯保都未必知晓的绝密安全点之一。
掌柜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见到辛诚出示的东厂内部最高级别的暗号后，一言不发地将他们引至后院一间地下密室。密室虽陈设简陋，却干净坚固，储备了清水、干粮、药物，甚至还有几套可供更换的寻常衣物。
终于得以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喘息，两人都感到一阵脱力般的疲惫。沈青棠顾不上处理自己右臂崩裂的伤口，先扶着辛诚在简陋的床铺上坐下，为他检查内息。
“你的内景平衡依旧脆弱，强行催谷和精神冲击的反噬不小。”沈青棠眉头紧蹙，语气中充满了担忧，“必须尽快寻得根治之法，否则下次再遇强敌，恐怕……”
辛诚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睿智：“无妨，至少我们争取到了时间，也拿到了‘名分’。当务之急，是厘清头绪，制定下一步方略。”
他接过沈青棠递来的清水，缓缓饮下，目光落在密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简陋的京城地图上，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陛下今日之举，一石三鸟。”辛诚开始冷静地剖析，“其一，借我们之手，铲除了王振、冯保这两个可能尾大不掉的内宦，肃清了部分朝堂，稳固了权柄。其二，公开褒奖我们，昭雪冤屈，彰显了皇权的公正，也安抚了可能因名单而惶惶的人心。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给了我们这‘密查之权’，将我们这把‘刀’握在了手中，指向了他已知却暂时无法、或不便于明面清除的威胁——‘空心人’。”
沈青棠点头附和：“他划定了界限，只准我们查‘空心人’，不得介入朝争。这是底线，也是保护，更是……利用。”
“不错。”辛诚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所以，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必须严格限定在追查‘空心人’及其‘北冥归墟’计划之内。名单上那些已被陛下注意、但尚未处置的高官显贵，我们暂时不能动，那是陛下的棋子，需由他亲自落子。我们的目标，是名单之外，是更深的水下，是那个连赵无咎都只是其爪牙的……真正首领！”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几个关键点上：“皇史宬地下冰髓寒潭、孝陵地宫废墟、还有赵无咎密室中提及的几处可能与此相关的‘地脉节点’……这些地方，很可能还藏着‘北冥归墟’计划的线索。此外，那个在冰窟留下‘速取’记号的神秘人，是敌是友，目的何在，也必须查清。”
“还有渡难大师，”沈青棠补充道，“他屡次相助，定然知晓更多内情。或许，他能提供关于根治你伤势和我体内蛊毒的方法。”
提到蛊毒，辛诚眼神一暗。他体内的内景平衡能暂时维系，大半是靠“定魂丹”药效和沈青棠分担的蛊毒形成的诡异共生。而沈青棠体内的母蛊虽暂时被压制，但根源未除，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当务之急，是稳住我们自身的状态。”辛诚决然道，“曹焱重整东厂需要时间，我们正好借此间隙，一方面寻找疗伤解毒之法，一方面从这些已知的线索入手，进行更深入的探查。”
就在两人商议之际，密室入口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是棺材铺老掌柜的信号——有客到，且是可信之人。
片刻后，密室的暗门滑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魁梧的身影闪身而入。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坚毅而略带疲惫的脸庞，正是曹焱！
“曹档头！”辛诚和沈青棠皆是一惊，随即面露喜色。曹焱能在此刻脱身前来，意味着宫内的清洗对他有利，也意味着他们多了一位强有力的盟友。
曹焱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对着辛诚郑重抱拳：“辛先生，沈姑娘，金殿之上，多亏二位力挽狂澜，揭露奸佞，曹某方能重见天日！此恩，曹某没齿难忘！”
辛诚连忙还礼：“曹档头言重了，若非档头多次冒险相助，我与青棠早已命丧黄泉。应是辛某谢过档头才是。”
双方稍作寒暄，立刻切入正题。
曹焱道：“王振、冯保倒台，其党羽正在被清算。陛下已命我暂领东厂事务，戴罪立功，重整旗鼓。如今东厂内部正在肃清，可用之人虽不及往日，但核心骨干尚存，且更加纯粹。”他看向辛诚，目光灼灼，“陛下赐予先生密查之权，曹某已知。东厂上下，愿听从先生调遣，共同追查‘空心人’余孽！”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承诺！意味着辛诚获得了大明帝国最强大的特务机构之一的暗中支持，无论是情报、人手还是行动便利性，都将得到极大提升。
“如此，辛某便却之不恭了！”辛诚没有推辞，他知道面对“空心人”这样的对手，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眼下有几件事，需劳烦曹档头。”
“先生请讲。”
“第一，全力搜集所有与‘北冥星算’、‘北冥归墟’、龙脉地气相关的古籍、秘闻、乃至民间传说，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第二，严密监控名单上那些未被陛下当场处置，但嫌疑重大的官员，尤其是与军中、钦天监、以及各地藩王有往来者。注意，只监控，不行动。”
“第三，寻找渡难禅师的踪迹，他或许能为我们指点迷津。”
“第四，暗中查访名医、异士，寻找根治内伤与蛊毒之法。”
曹焱一一记下，沉声道：“先生放心，曹某即刻去办。东厂虽经动荡，根基犹在，这些事不难办到。”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据初步审讯王振、冯保的心腹得知，他们与赵无咎背后，似乎还隐约指向一个被称为‘影先生’的神秘人物，但具体身份、地位，无人知晓，极为隐秘。”
“影先生……”辛诚默默记下了这个代号。这很可能就是“空心人”真正首领的代号！
曹焱没有久留，交代完事情便迅速离去，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密室内再次剩下辛诚与沈青棠两人，但气氛已然不同。有了东厂这股力量的加入，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沈青棠为辛诚换药，重新包扎伤口。看着她专注而温柔的侧脸，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细微颤抖（因蛊毒和疲惫），辛诚心中涌起万般柔情与一丝愧疚。
“青棠，”他轻声唤道，“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从江南到京城，从被诬到逃亡，再到如今这看似风光实则更险的境地……你本可……”
“本可什么？”沈青棠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明亮的眸子在昏暗的油灯下熠熠生辉，“本可置身事外？还是本可在你重伤时弃你而去？”她轻轻摇头，语气坚定而温柔，“辛诚，你忘了我们在破庙雪夜中的誓言了吗？‘天下人可负，唯不负卿’。于我而言，亦是如此。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你同行，甘之如饴。”
她握住他的手，继续道：“更何况，我们所做之事，并非只为私怨。‘空心人’祸乱朝纲，妄图窃取国本，其行可诛！能与你并肩，为这朗朗乾坤、为这大明天下尽一份力，我沈青棠，无悔亦无惧！”
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辛诚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柔荑，感受着那份超越生死、信念与共的温暖。
“好！”他眼中重新燃起昂扬的斗志，“那我们就携手，将这盘棋，继续下下去！直到将那藏于最深黑暗中的‘影先生’，揪出来！直到将那‘北冥归墟’的阴谋，彻底粉碎！”
他拉着她走到密室那扇唯一的、狭小的气窗前。窗外，东方天际已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肚般的灰白。黎明，即将到来。
“你看，”辛诚指着那缕微光，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黑暗终将过去。我们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但只要我们秉持心中之‘诚’，坚守信念，终有一日，能拨云见日，还这天下一个真正的清明！”
沈青棠依偎在他身侧，望着那天边越来越亮的曙光，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绝美的、充满希望的弧度。
两人身影在晨曦微光中融为一体，如同两柄即将出鞘、刺破最后黑暗的利剑。
清白已还，密令在握，同盟初成，信念弥坚。
第三卷《无间》的故事，于此画上句号。但辛诚与沈青棠的征途，远未结束。一场围绕着古老秘术、朝堂暗战、龙脉气运，并与两人性命息息相关的最终决战风暴，已在黎明的地平线上，积聚起毁天灭地的能量。
真正的史诗，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三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