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荆云那番近乎哀求的告白,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嬴娡心中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弦。
她没有回应他的恳求,甚至无法去思考他话语中的深意。此刻,她所有的感官都被一种更剧烈、更原始的痛楚所淹没。
心,好痛啊!
那种爱而不得的绝望,那种明知是深渊却还是忍不住凝望的无可奈何,那种拼尽全力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她真的受得够够的了!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闷得她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撕裂般的疼痛。那痛楚并非来自体表,而是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揪着她全身的神经,让她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烦躁,无尽的烦躁如同野火燎原,烧灼着她的理智。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涌出,滑落,浸湿了覃荆云的衣襟,也冰冷了她自己的脸颊。
她再也受不了了!
这种如同置身炼狱般的煎熬,她一刻也无法再忍受!她需要解药!一剂能立刻麻痹这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从这无望的现实中暂时逃离的解药!
可是,她的解药……是覃松。
是那个如今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那个心里早已装下了另一个女人,那个从今往后,彻彻底底、名正言顺地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覃松!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反复地剜刮着她的心脏。
他不会再搭理她了。她这辈子,都注定得不到他了。
那个男人,那个叫覃松的男人,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少女情愫和幻想的男人,从此刻起,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温存体贴,他的一切……都将与另一个女子共享。
一想到这里,嬴娡就觉得自己的心快疼死了!像是被活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呼呼灌着冷风的空洞。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汹涌得几乎要让她窒息。她被困在这辆行驶的马车上,困在覃荆云温暖的怀抱里,却仿佛独自一人,在无边无际的、名为“失去”和“绝望”的冰原上,承受着凌迟般的极刑。
嬴娡感觉自己快要被那无边的痛苦和窒息感吞噬了,她像溺水之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哪怕那根浮木本身也摇摇欲坠。
她需要解药,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理由,需要一个能暂时对抗被覃松彻底否定的巨大创伤的慰藉。
她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紧抱着自己的覃荆云,仿佛想从他这里找到那个能解救自己的答案。她的声音因为哭泣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破碎的茫然:
“我……我哪里好?” 她哽咽着问,目光紧紧锁住他,“为什么……你愿意要我,而他……不愿意。”
那个“他”,不言而喻,除了覃松,没有别人了。
覃荆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他似乎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爱慕她,等待她,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他犹豫了片刻,像是在认真思索,又像是在组织语言,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带着点笨拙的真诚开口:
“因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泪痕交错的脸上,声音轻柔了下来,“因为你有的时候……真的很乖啊。”
“有的时候?” 嬴娡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不解,“就这?”
她为了那个男人几乎疯魔,自我作践到如此地步,在他眼里,她的“好”,竟然仅仅是……“有的时候很乖”?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神,覃荆云却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玩笑或敷衍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种纯粹的、如同发现珍宝般的暖意:
“嗯。” 他应道,语气无比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就足够了呀。”
在他这里,不需要她多么光芒万丈,不需要她永远是嬴水镇那个耀眼的小太阳,甚至不需要她完美无缺。仅仅是她偶尔流露出的、卸下所有防备和尖刺的,那一点点真实的、甚至是脆弱的“乖”,就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视若珍宝。
这与覃松那基于“价值”和“完美形象”的衡量,形成了最残酷,也最温暖的对比。
嬴娡怔住了,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认真和温柔,心中那冰封的、被覃松践踏得一片狼藉的角落,似乎被这简单到近乎朴拙的话语,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
嬴娡的理智在那一刻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冲上了她灼热的脑海。
她看着眼前的小佳欣,这个在她最狼狈、最不堪时出现,毫不犹豫将她护在怀中,用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话语试图温暖她的男人。他眼中的担忧、心疼,以及那份近乎固执的等待,都是如此清晰,如此……珍贵。
理性在疯狂地叫嚣: 这是个多么美好的男孩!他坦荡,他真诚,他把你捧在手心,视你偶尔的脆弱为珍宝。这样的男人,于你而言,不比那个自私凉薄、将你尊严踩在脚下的覃松好上千万倍吗?!
可另一个声音,那属于情感惯性和自我厌弃的声音,却在尖厉地反驳: 嬴娡,你真的好贱!你就是犯贱!明明身边有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揪着那个该死的覃松不放?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其他男人?这世界不是没有好男人,好男人有的是!是你自己瞎!是你自己作践自己!
这两种声音在她脑中激烈交战,让她几乎要分裂。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小佳欣,仿佛要将他看穿,又仿佛要通过他,看清自己那混乱不堪的内心。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得发疼。
一种近乎自毁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再次攫住了她。
既然理性告诉她这是“好”的,既然她如此痛恨自己“犯贱”地执着于覃松,那么……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去拥抱这份“好”?用行动来打破那个该死的魔咒?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窜起。
下一秒,她几乎是带着一股狠劲,猛地伸出手,再次攥住了小佳欣的衣襟,用力将他拽向自己!
不同于上次对覃松那带着绝望和掠夺的吻,这一次,她的动作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图掌控自己命运的蛮横。她像是要在他身上盖章,像是要通过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来宣告与过去的决裂,或者说,来验证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去接受另一份感情。
她对他做了一个“大女人”应该做的事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封缄了他的唇。
然而,小佳欣的反应,与覃松截然不同。
他没有丝毫的僵硬和推拒,更没有那令人心寒的厌恶。在被她拽下来的瞬间,他只是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那惊讶便化为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炽热的回应。
他想要,便是真的想要,表里如一,坦荡而热烈。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积极地、甚至带着几分青涩却无比真诚的渴望,回应着她的吻,拥抱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回应像一团温暖而真实的火焰,灼烫着嬴娡冰冷而混乱的感官。
好久,嬴娡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松开了他,微微喘息着。
她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这一次,没有屈辱,没有被丢弃的冰冷,只有一种……陌生的、被全然接纳和热烈回应的眩晕感。
小佳欣与覃松,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个带着决绝与验证意味的吻,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道危险的闸门。嬴娡心中那混合着痛苦、自厌、以及对温暖极度渴求的复杂情绪,需要一个更彻底的宣泄口,一个能让她暂时忘却覃松带来的彻骨冰寒的熔炉。
马车在街道上行驶,窗外的景物模糊倒退。嬴娡没有吩咐回赢府,而是直接对车夫报了一个地名——嬴水镇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马车在装饰华丽的酒楼门前停下。嬴娡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依旧凌乱的鬓发,拉着小佳欣的手,径直走了进去。她无视了掌柜和伙计略带讶异的目光,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平静,声音清晰而不容置疑:
“一间上等厢房。”
她的举动大胆得近乎惊世骇俗。一个已婚的贵妇,在清晨时分,拉着一个并非自己丈夫的男子,公然入住酒楼最好的房间。
小佳欣被她牵着手,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也看到了她眼底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脆弱。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退缩,只是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给予无声的支持。无论她要做什么,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烈火,他都愿意陪她一起。
两人在伙计的引领下,走进了那间布置奢华而私密的厢房。雕花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与声音。
这一夜,醉仙楼的上等厢房内,灯火未熄。
没有人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是绝望的沉沦,还是试图在彼此身体里寻找救赎的疯狂?是嬴娡对过去的一场惨烈献祭,还是她试图抓住眼前温暖的一次孤注一掷?
只有那扇紧闭的房门,和窗外流淌过的漫长夜色,见证了这一切。
嬴娡拉着小佳欣,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再次大亮,筋疲力尽,或许才在那片由欲望、温暖和混乱交织成的短暂迷梦中,获得了片刻的、忘却痛苦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