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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希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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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天龙走出那扇破木板门的瞬间,胡老三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三天三夜,七十二个时辰。门外的每一个人都数着时间度过每一刻。临时搭建的炼药室四周已经布下了三重隔绝阵法,但即便如此,那股时强时弱的灵力波动仍像心跳般传出来,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胡老三脚下的泥土被他踩出了一圈深深的凹陷。这位素来沉稳的狐妖此刻也难掩焦虑,火红色的尾巴不自觉地摆动着,耳尖微微颤抖。不远处,几位救苦堂的年轻药师端坐在石头上,眼睛熬得通红。其中一个人族药师已经三天没合眼,手里紧握着一串护身符,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遗物。

“常大爷已经三天没出来了。”年轻药师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那墨玉菇的魔气我尝过一点——只是指尖沾了些粉末,整条手臂就麻了半个时辰。常大爷要把它们炼成能救人的药,这得冒多大的险……”

“闭嘴!”旁边的妖族药师厉声打断。这是只化形不完全的狸猫妖,耳朵紧张地竖着,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常大爷道行高深,什么风浪没见过?再说这种丧气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话虽如此,狸猫妖自己的爪子却深深抠进了石头里。

胡老三没有加入争论。他只是盯着那扇门,感受着门后传来的波动。作为修炼数百年的狐妖,他对灵力变化极为敏感。他能分辨出常天龙灵力中那份特有的阴柔绵长——那是蛇族修炼者特有的气息。但此刻,这股气息中混杂着别的东西:一种暴烈、混乱、充满侵蚀性的力量。

墨玉菇的力量。

胡老三想起七天前灰九冥带回那些蘑菇时的情景。那几株蘑菇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却泛着诡异的玉石光泽,生长在一处被魔气彻底污染的灵脉废墟上。灰九冥的左臂就是为采摘它们而受的伤——一种侵蚀性的魔气顺着伤口蔓延,常天龙花了整整一天才将其压制住。

“这东西是毒,也是药。”当时常天龙仔细观察着墨玉菇,蛇瞳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在极致的污浊中生长,反而孕育出了一种奇特的平衡。就像淤泥中开出的莲花……”

现在,常天龙要以身为炉,将这“淤泥中的莲花”炼成救人之药。

第四天清晨,第一缕曙光刺破北境常年灰暗的天空时,门开了。

常天龙走出来的那一刻,胡老三几乎没认出他。

这位常家大爷素来注重仪表,即便在救苦堂最艰难的时候,他的长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青衫整洁如新。但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不是失血的那种白,而是像被某种力量抽干了精气神,透着一股病态的透明感。更触目惊心的是他额头上那道若隐若现的青黑色纹路——那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如同有毒的藤蔓盘踞在眉心。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指缝间残留着黑色的药渣。但当他举起手中的玉瓶时,那只手却稳如磐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只为了完成这一个动作。

“成了。”

常天龙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像是砂石在铁器上摩擦。但他眼中那簇火焰却亮得惊人——那是混合了疲惫、痛苦,以及某种近乎疯狂的喜悦的光芒。

玉瓶是半透明的劣质玉石制成,瓶身上还有几道细微的裂痕,那是救苦堂目前能找到的最好容器。瓶中装着一种奇特的粉末,黑中透着幽蓝光泽,像将深夜星空最暗处的那抹蓝黑色研磨成了细沙。更奇异的是,粉末在瓶中缓缓流动,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时而聚拢成旋涡状,时而散开如星河。

“墨玉镇元散。”常天龙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仿佛用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对魔气侵蚀本源之伤有效,尤其适合那些在魔灾中伤了根基、灵力不断流失的兄弟。”

胡老三接过玉瓶,手竟然也在抖。他不是害怕,而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魔灾之后,北境有成千上万的修士和妖族战士面临着同样的绝境——他们在与魔物的血战中保住了性命,却被魔气侵入了修炼根基。这些人的修为每天都在流失,像是漏水的容器,无论怎么努力修炼,灵力都存不住。更可怕的是,这种流失伴随着持续的痛苦,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经脉。

胡老三见过太多这样的伤者。有一位人族金丹修士,曾是某中型宗门的长老,在守卫宗门灵矿时被魔将的魔气击中丹田。三个月时间,他的修为从金丹中期一路跌落到筑基初期,每天都在感受着自己力量的流逝。最后一次见他时,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修士蜷缩在草席上,眼神空洞,手里握着一把断剑——那是他本命法宝的残骸。

“与其这样慢慢变成废人,不如自我了断。”那人当时喃喃道,“至少,还能留点尊严。”

胡老三用尽所有方法劝说,拿出了救苦堂库存中最好的丹药,但都无济于事。魔气侵蚀本源之伤,是传统医学的禁区。那些丹药或许能缓解症状,却治不了根本。

而现在,常天龙手中这不到二两重的粉末,可能就是要打破这个禁区。

“试过了吗?”胡老三问,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陌生。

常天龙点头,动作缓慢而艰难:“用我自己的灵力模拟了三种不同程度的魔气侵蚀——轻度、中度、重度。都有效。”他顿了顿,蛇瞳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过程很痛苦。药力与残留魔气对抗时,伤者会经历仿佛经脉被重塑的痛苦。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颤抖:“需要配合特殊的心法引导药力,将药力精准导入受损的灵根。稍有偏差,不仅无效,还可能加重伤势。更重要的是——”常天龙直视胡老三的眼睛,“材料太难得了。灰九冥带回的那几株墨玉菇,只炼出这一瓶。大概……只够五个人用。”

五个人。

胡老三的心沉了下去。北境需要这种药的,是五千、五万,甚至更多。

“那就去找更多!”

一个清脆却坚定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众人转头,看到灰九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人群外。他看起来比几天前更加憔悴,左臂缠着新鲜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到下巴的伤口只做了简单处理,皮肉外翻,看起来狰狞可怖。但他的眼睛却燃烧着某种近乎狂热的火焰——那是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一件事物时才会有的眼神。

“既然知道这东西有用,我就算是挖遍北境每一寸被魔气污染的土地,也要找到更多的墨玉菇!”灰九冥大步走来,脚步有些蹒跚——他的右腿在之前的搜寻中受了伤,还没好利索。

他从胡老三手中小心地接过玉瓶,举到眼前仔细观察,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审视稀世珍宝:“常大爷,这药具体怎么用?用量多少?有什么禁忌?您说的心法引导,是哪种心法?能不能教给其他人?”

一连串问题像连珠炮般抛出。常天龙没有不耐烦,反而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他详细解释起来,声音依然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周围的药师们赶紧围拢过来,拿出各种简陋的记录工具——有竹简,有兽皮,甚至有打磨平整的石板。笔是烧焦的树枝削成的炭笔,墨是混合了植物汁液和矿粉的劣质墨水。但在这样的条件下,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记录着常天龙说的每一个字。

“……用量需根据伤者修为和受损程度调整,金丹期以下,每次不得超过一钱;金丹到元婴,最多两钱;元婴以上,需特别谨慎,最好我亲自出手。”

“禁忌有三:第一,伤者体内若有未清除的魔气实体——如魔血结晶、魔念残魂——必须先清除,否则药力会与其发生剧烈冲突,危及生命;第二,服药前后十二个时辰内,不得动用灵力,必须绝对静养;第三,服药过程中必须有至少一位通晓灵力引导的修士护法,随时准备中断进程。”

常天龙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至于引导心法,我会将简化版本教给你们。原本需要蛇族特有的阴柔灵力才能完美施展,但我琢磨了三天,改出了一个通用版本。效果会打些折扣,但对大多数伤者应该足够。”

记录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常天龙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胡老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这才发现常天龙的青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后背上。

“您需要休息。”胡老三沉声道。

常天龙苦笑:“是该休息了。但在这之前——”他看向灰九冥,“你想组建专门的搜寻队,我支持。但我必须提醒你:墨玉菇生长环境极端危险,通常只在被魔气深度污染、同时残留些许破碎灵脉的地方出现。那种地方,魔气浓度高,还可能有残留的魔物,甚至……变异生物。”

“我知道。”灰九冥眼神坚定,“所以我要亲自带队。我会挑选最擅长野外生存、最熟悉魔气环境、最不怕死的兄弟。人族、妖族都要有,各有所长。”

当天下午,一支由灰九冥亲自带领的十五人搜寻队成立了。队伍构成很有意思:七名人族,八名妖族。人族中有三名曾是采药人,对植物生长习性了如指掌;两名是擅长侦查的修士,目力超群;还有两名是精通阵法的符师,能在危险环境中布置临时防护。

妖族这边更杂:有嗅觉灵敏的犬妖,能闻出地下深处的特殊气息;有擅长攀岩的猿妖,能抵达绝壁险峰;有天生对魔气敏感的蝠妖,能提前预警危险区域;甚至还有一名罕见的“土行孙”——那是一种形似穿山甲的妖族,能在地下短距离穿行,探查地脉情况。

胡老三将救苦堂库存中最好的防护装备都拨给了这支队伍:二十张净化符箓,十瓶解毒丹,五件能抵挡魔气侵蚀的法衣——虽然都已破旧,但聊胜于无。

“活着回来。”送行时,胡老三只说了这四个字。

灰九冥咧嘴一笑,脸上的伤口因此扭曲,显得格外狰狞:“放心,没找到足够的墨玉菇之前,我死不了。”

搜寻队出发的同时,墨玉镇元散的第一次临床应用也谨慎地开始了。

第一位试用者是人族修士赵铁山,四十七岁,原金光剑派长老,金丹中期修为。三个月前,金光剑派驻守的灵矿遭到魔物突袭,赵铁山率众抵抗,被一只高等魔物的魔血溅入丹田。虽然最终击退了魔物,保住了灵矿,但他的修炼根基被魔气侵蚀,修为开始不可逆转地流失。

救苦堂找到他时,赵铁山已经跌落到筑基初期,整日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棚顶。他的徒弟——一个叫林小雨的年轻剑修——日夜守在他身边,用湿润的布巾擦拭他因痛苦而冒出的冷汗。

“师父说,等修为跌到练气期,他就自我了断。”林小雨对胡老三说这话时,眼眶通红,但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说不能给剑派丢人,不能让自己成为累赘。”

胡老三当时无言以对。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伤者,也见过太多最终选择结束生命的修士。在修行界,失去修为有时比死亡更难以接受。

现在,赵铁山盘坐在救苦堂临时清理出的净室里。说是净室,其实只是个用净化符箓简单处理过的土屋,地面铺着干净的草席,墙上挂着三张镇魂符——那是救苦堂目前能找到的最高级别的符箓。

常天龙亲自护法,胡老三调集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十二张净化符箓在屋内布成三才净化阵;三柱特制的安神香在角落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草药气息;门外,五位药师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赵铁山服下墨玉镇元散的过程很简单:常天龙将一钱黑色粉末倒入温水,搅拌均匀,递给他。药水呈诡异的蓝黑色,在粗陶碗中微微发光。

“会很痛苦。”常天龙郑重地说,“药力会顺着你的灵力流动,找到被魔气侵蚀的部位,然后强行将其剥离、净化。这个过程像是……用烧红的刀子刮掉腐肉。”

赵铁山笑了笑,那笑容苦涩却坦然:“常大爷,对我来说,每天都是刮骨疗毒。再多一点痛苦,无所谓了。”

他仰头,将药水一饮而尽。

起初的半个时辰,什么也没发生。赵铁山闭目静坐,呼吸平稳。围观的药师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是不是用量不够?”

“还是说……根本没效?”

常天龙抬手示意安静,他的蛇瞳紧紧盯着赵铁山周身灵力的流动。在蛇族特有的瞳术下,他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景象:赵铁山体内,淡金色的灵力原本如漏水的管道般不断外泄,但此刻,一股蓝黑色的药力正顺着灵力流逆向而行,像是有生命的触须,一点点探向灵力流失的源头。

一刻钟后,变化开始了。

赵铁山的脸色从苍白转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那颜色迅速蔓延,很快覆盖了他的整张脸、脖颈、裸露的手臂。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摩擦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师父!”门外的林小雨忍不住想冲进去,被胡老三一把拦住。

“等等。”胡老三声音低沉,但异常坚定,“相信常大爷。”

净室内,赵铁山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整个人几乎要从草席上弹起来。他的皮肤表面开始出现细小的黑色纹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常天龙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双手结印,随时准备出手干预。

突然,赵铁山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完全变成了漆黑色,没有眼白,只有深邃如深渊的黑暗。

“魔气反噬!”一位药师惊叫道。

常天龙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赵铁山的变化。蛇瞳中,他看到药力与魔气正在赵铁山丹田处展开激烈交锋。蓝黑色的药力形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一团不断挣扎的黑色魔气包裹其中。两者相互侵蚀、吞噬,每一次碰撞都让赵铁山的身体承受一次冲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就在众人几乎要绝望时,赵铁山体表的青黑色开始缓缓消退。不是突然消失,而是像退潮般,从四肢末端开始,一点点向躯干中心回缩。那些皮下蠕动的黑色纹路也逐渐变淡、消失。

随着青黑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但确确实实是正常的红润。赵铁山眼中的黑暗也渐渐散去,露出原本的棕褐色瞳孔——只是此刻那瞳孔中满是血丝,显得疲惫不堪。

颤抖停止了。

赵铁山重重呼出一口气,那口气中带着淡淡的黑色雾气,在净化阵的作用下迅速消散。他睁开眼睛,眼神先是茫然,随即仿佛感应到什么,整个人僵住了。

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停……停了……”赵铁山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灵力的流失……停下来了。”

他颤抖着抬起手,掌心向上,尝试运转功法。一丝微弱的淡金色灵力在掌心凝聚——虽然微弱,却稳定、纯净,不再像以前那样刚凝聚就开始溃散。

净室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几位年轻的药师互相拥抱,有人甚至喜极而泣。门外的林小雨直接跪倒在地,对着净室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常天龙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胡老三扶住他时,发现这位常家大爷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扶着胡老三手臂的手在微微颤抖。

“成功了。”常天龙喃喃道,蛇瞳中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真的……成功了。”

赵铁山的治疗没有就此结束。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又服用了两次墨玉镇元散,每次半钱。配合常天龙传授的引导心法,药力一点点修复着他受损的灵根。虽然失去的修为无法恢复——金丹破碎,灵力流失,那是不可逆的损失——但他的修炼根基稳住了。这意味着,他可以从头开始,重新修炼。

对一个曾经的金丹修士来说,从零开始无疑是个残酷的过程。但赵铁山却像是获得了新生。

“能重新握住剑,能重新感受灵力在经脉中流动,这就够了。”治疗结束后,赵铁山对常天龙深深一躬,“常大爷再造之恩,赵某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吹遍了救苦堂的所有据点,又传向更远的地方。

那些原本已经放弃希望、在绝望中等死的伤者,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短短五天时间,就有超过两百名魔气侵蚀本源之伤的伤者从北境各地赶来救苦堂总部。他们中有人族修士,有妖族战士,甚至还有几位罕见的灵族后裔。

救苦堂的压力陡然增大。墨玉镇元散只有一瓶,就算省着用,也只够治疗不到十个人。而等待治疗的队伍,每天都在变长。

但希望已经点燃,就再难熄灭。

---

墨玉镇元散的成功,带来的不仅是医学上的突破,更是一种观念上的颠覆。

在救苦堂新设立的“医药研习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常天龙对所有药师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们都习惯了用‘纯净’的灵药,追求‘无暇’的丹方。在过去的药典里,药材分三六九等:生长在灵脉旁的为上品,受日月精华滋养的为佳品,稍有瑕疵便列为次品,若沾染污浊邪气,则直接归为‘毒物’,弃之不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几十张面孔——有人族,有妖族,有年轻的面孔,也有苍老的面容。

“但末法时代,天地已变。”常天龙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灵脉破碎,灵气污浊,日月光芒也被灰霾遮蔽。如果我们还固守着过去的条条框框,非‘纯净’不用,非‘无暇’不取,就等于自己关闭了求生的大门。”

他指向长桌上摆放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样本。这些都是最近一个月内,各地救苦堂据点送来的新发现:

有一株在雷击过的焦土中生长的血色蕨类,叶片边缘有细小的电火花闪烁;有一块在废弃魔巢附近发现的会发光的苔藓,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的幽绿色光芒;有几朵从魔化妖兽骸骨旁采摘的紫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但根茎处却渗出黑色的汁液。

“这些,在过去的药典里,要么被列为‘无用’,要么被标记为‘剧毒’。”常天龙拿起那朵紫色小花,“比如这‘骨灵花’,通常生长在大型妖兽尸骨旁,吸收尸气、死气而活。按传统观念,此花蕴含死气,修士服用必损生机,是炼制某些阴毒法器的材料,绝不可入药。”

他将花轻轻放在鼻尖嗅了嗅:“但我在研究墨玉菇时发现了一个规律:在极致污浊环境中生长的植物,往往为了生存,会进化出对抗那种污浊的特性。墨玉菇如此,这些变异植物也是如此。”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聆听。

“所以,我做了个实验。”常天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我用骨灵花的汁液,混合三种常见的解毒草药,试着治疗被魔气污染的伤口。结果——”

他示意一位药师上台。那是个年轻的熊妖,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黑色——那是低级魔气侵蚀的痕迹。这伤已经拖了半个月,用各种传统药物治疗都无效,反而在缓慢恶化。

常天龙将玉瓶中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药膏呈暗紫色,散发出与骨灵花类似的甜香。

起初的几秒钟,什么也没发生。但很快,伤口处的黑色开始变化——不是消退,而是变得更浓,仿佛所有的魔气都被逼到了表面。熊妖痛得闷哼一声,额头冒汗。

“忍住。”常天龙沉声道。

又过了片刻,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浓黑的魔气开始从伤口渗出,化作淡淡的黑雾,在空气中消散。随着魔气排出,伤口的黑色迅速变淡,露出鲜红的血肉。虽然伤口依然很深,但那种不祥的侵蚀感消失了。

“这……”台下的药师们目瞪口呆。

“骨灵花中的‘死气’,与魔气中的‘侵蚀之力’,某种程度上是同源之物。”常天龙解释道,“以毒攻毒,用死气逼出魔气。当然,这之后还需要用生肌活血的药物处理伤口,否则死气本身也会损害生机。但至少,魔气侵蚀的问题解决了。”

他放下玉瓶,环视众人:“我要说的不是这一种药方,而是一种思路。末法环境催生了这些变异药材,它们也必然适应了末法环境。这其中,很可能就藏着对抗末法之劫的钥匙。”

“但我们不能固步自封。人族有《本草经》、《丹道要术》,妖族有《百草通识》、《血脉药典》,灵族也有自己的传承。这些知识在过去因为门户之见、种族隔阂而互不交流。现在——”常天龙提高音量,“在生存的压力下,在救苦堂‘万灵共生’理念的引导下,我们必须打破这些壁垒!”

研习会的气氛被彻底点燃了。

一位年迈的人族药师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叫孙济世,曾是某个小宗门药堂的管事,宗门覆灭后带着几个徒弟加入救苦堂。

“老朽……老朽这里有些祖传笔记。”孙济世从怀中掏出几本泛黄的手抄本,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是我曾祖父留下的。他曾在一次游历中误入一处‘浊气沼泽’,那里灵气污浊,却生长着许多奇特植物。他记录了十七种在那沼泽中发现的草药特性,其中有一种‘浊心莲’,能缓解因吸入污浊灵气引发的胸闷气短……”

一位妖族药师紧接着站起来。她是鹿妖,化形得很完美,只在额角保留了一对小巧的鹿角。

“我们部落世代生活在北境边缘,那里环境恶劣,常有毒瘴。部落的巫医传承了一套利用各种‘毒物’以毒攻毒的治疗方法。”鹿妖药师声音轻柔但清晰,“比如用‘瘴气菇’的孢子治疗瘴气入体,用‘毒蝎尾针’的提取物以毒攻毒治疗某些顽固的毒疮。这些方法……可能粗陋,但确实有效。”

随后站起来的,是一位让人意外的发言者——那是个人族修士,名叫陈墨,曾在魔灾中被魔物俘虏,关押了三个月后侥幸逃脱。

陈墨说话时声音颤抖,眼神中还有未散尽的恐惧,但他强迫自己说下去:“在……在魔物的营地里,我观察过它们如何疗伤。它们会用一种黑色的、粘稠的泥巴敷在伤口上,那泥巴是从营地附近的沼泽里挖的,散发着腐臭。但敷上之后,伤口确实会止血、愈合,虽然会留下狰狞的疤痕……”

他深吸一口气:“后来我逃出来,特意去看了那种沼泽。发现那里生长着一种黑色的芦苇,根茎处会分泌那种粘稠的黑色液体。我……我偷偷带了一点回来。”

陈墨取出一个小陶罐,打开后,一股腐臭气味弥漫开来。许多人忍不住掩鼻。

常天龙却眼睛一亮,接过陶罐仔细查看:“魔物体质与生灵不同,它们能用,我们未必能用。但这确实是个线索——魔物选择的疗伤材料,必然有特殊之处。也许经过处理、提炼,能转化为我们能用的药物。”

研习会从清晨开到日暮,又从日暮开到深夜。油灯添了一次又一次,记录用的竹简堆成了小山。不同种族、不同流派的药师们争相发言,分享着那些在过去可能被视为“歪门邪道”、“粗鄙之法”、“异族邪术”的知识。

这些碎片化的知识,在碰撞中产生火花,在交流中逐渐拼接成更完整的图景。

胡老三全程旁听,没有说话,但眼中闪烁着深思的光芒。会议结束时,他走到常天龙身边。

“老常,你今天这番话,不只是医药上的突破。”胡老三低声道,“你在打破千百年来的成见。”

常天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额头上那道青黑色纹路在油灯下显得更加明显:“不是我打破的,是时代打破的。末法降临,魔灾肆虐,旧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如果还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正统旁门泾渭分明’的想法,北境的生灵就真的没活路了。”

胡老三点点头,忽然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常天龙沉默片刻,将左手衣袖挽起。从手腕到手肘,皮肤下隐约可见黑色的脉络,像是细小的树根在血肉中蔓延。

“炼制墨玉镇元散时,魔气反噬比我想象的严重。”常天龙平静地说,“我用修为强行压制,但有一部分侵入了经脉。需要时间慢慢净化。”

“你——”胡老三想说什么,却被常天龙抬手打断。

“不必多说。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早有觉悟。”常天龙放下衣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况且,这点伤换来墨玉镇元散,换来今天这场研习会,值得。”

胡老三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那天深夜,研习会结束后,胡老三没有休息。他独自坐在简陋的书房里——那其实只是个用木板隔出的小隔间,摆着一张破桌子和几把椅子——在油灯下整理思路。

墨玉镇元散的成功,医药研习会的召开,这些是突破,但也仅仅是开始。救苦堂现在面临的问题太多了:药材短缺,人手不足,资源匮乏,更关键的是——如何将这种新的医药理念转化为可持续的体系?

胡老三铺开一张粗糙的兽皮,用炭笔在上面勾画起来。

首先,要建立系统的药材发现和记录机制。不能只靠偶然发现,必须有组织、有计划地搜寻。

其次,要建立规范的药效验证流程。新发现的药材必须经过严格测试,确定有效性和安全性,才能推广使用。

第三,要培养人才。救苦堂现有的药师数量远远不够,必须培养新一代。

第四……

胡老三写着写着,忽然停笔。他意识到,这些措施要实施,需要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而救苦堂现在的组织结构,太原始了——大事小事都找他、常天龙、灰九冥三人,效率低下,难以为继。

必须改革。

但怎么改?传统的宗门模式肯定不行——等级森严,门户之深,与“万灵共生”的理念背道而驰。凡间的官僚体系也不适合——修行者与凡人不同,各有能力特长,简单的上下级关系难以发挥每个人的作用。

胡老三陷入沉思。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跳动,那双狐狸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

忽然,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还是只未化形的小狐狸,因误食毒草奄奄一息,被路过的王青城所救。王青城带他回万灵府疗伤,期间曾与友人论道。胡老三虽不能言,却能听懂。

王青城当时说:“天地万物,各有其位,各司其职。猛虎不必羡慕飞鸟之自由,游鱼不必向往走兽之陆地。真正的秩序,不是将万物强行纳入同一框架,而是让每个存在都能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发挥最大的价值。”

友人问:“那若有冲突呢?虎要吃羊,羊要逃生,如何协调?”

王青城答:“自然有自然的法则。但在生灵之间,可以有另一种法则——基于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需要的法则。我称之为‘共生之约’。”

“共生之约……”胡老三喃喃自语,眼中逐渐亮起光芒。

他重新拿起炭笔,在兽皮上写下四个字:因事设职,量才任用。

又写下八个字:万灵平等,唯德唯能。

一个全新的管理体系雏形,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

第二天清晨,胡老三召集了所有救苦堂的核心成员和各个据点的负责人。会议地点设在一个新搭建的大棚子里,但来的人太多,棚子挤得满满当当,后来的人只能站在外面。

胡老三的开场白直接而有力:“兄弟们,姐妹们,救苦堂现在摊子铺大了,人多了,事杂了。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得找我和常大爷、灰九冥点头,咱们迟早得累死,事情还办不好。”

台下有人低声笑起来,但更多的是严肃地点头。大家都深有体会——最近一个月,等待处理的事务堆积如山,三位负责人常常忙到深夜,仍有许多事情耽搁。

“所以,我琢磨了一套新的法子。”胡老三拿出几块木板,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结构图,“咱们把救苦堂的活儿分成几大块:医药研发和救治,这一块常大爷总负责;药材搜寻和采集,灰九冥总负责;后勤保障和资源分配,我暂时管着;还有人员培训、对外联络、据点建设、纪律监督……这些都需要专门的人来管。”

他指着木板上的图示:“我的想法是,每一大块下面,设几个‘执事’。执事由大家推选或者自荐产生,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是有能力管好那块事;二是有责任心,肯担当;三是真心认可咱们‘万灵有苦,吾辈当救’的堂训。”

“执事对自己的那块负责,日常事务自己做决定,只需定期向总负责人汇报重大情况。每个据点的日常事务,则由据点的‘主事’决定——主事也是推选产生,除非遇到解决不了的大问题,否则不需要事事上报。”

这套分权、授权的思路,在修行界可谓离经叛道。传统的宗门、家族,无不强调集权,强调上下尊卑。掌门、家主一言九鼎,下面的人只需服从。

果然,台下立刻有人提出质疑。

一位曾经是小宗门长老的人族修士站起来,眉头紧锁:“胡先生,此法虽好,但恐生乱。若无严明等级,如何确保令行禁止?若人人可自主决定,岂不各行其是?”

另一位妖族部落的前首领也附和:“是啊,在我们部落,酋长的话就是铁律。若有分歧,以酋长为准。若按胡先生所说,执事、主事皆可自主决策,那总负责人的权威何在?”

胡老三早有准备。他平静地回应:“严明等级,令行禁止,在战场上、在危急时刻,确实必要。但救苦堂现在做的事,不只是战斗。我们要医治伤者,要寻找药材,要培训药师,要建设据点……这些事,需要的是专业知识,是因地制宜的判断,是主动担当的精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如果每个采药队出发前都要等我批准路线,每个药师开方前都要等常大爷过目,每个据点修个茅厕都要上报审批——那咱们什么都别干了,光批文书就能批到明年。”

台下响起一阵轻笑。

“至于权威——”胡老三正色道,“真正的权威,不是来自于职位高低,而是来自于能力、品德和为集体做出的贡献。常大爷的权威,是因为他医术高超、仁心仁术;灰九冥的权威,是因为他敢闯敢拼、从不放弃;我的权威,也只是因为兄弟们愿意相信我。”

他走到场地中央,声音提高:“我再说一遍推选执事和主事的标准:一看能力,二看责任心,三看是否认同堂训。至于你是人是妖,以前是哪个门派,救苦堂不问,也不在乎!”

这番话引起了更大的震动。在座的有曾经高高在上的修士,有妖族部落的祭司,有散修,甚至有几个是魔灾前地位低下的凡人医师。在过去,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经过魔灾的生死考验,经过在救苦堂并肩作战的日子,这些鸿沟正在被一点点填平。

灰九冥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大步走到胡老三身边,左臂的绷带还没拆,但站得笔直。

“老胡说得对!咱们寻药队里,人族兄弟眼神好,能发现远处山崖上的草药;妖族兄弟鼻子灵,能闻出地下埋着的药根。各有所长,互相配合,才能找到更多药!”灰九冥的声音洪亮,“上次我们去黑风谷,就是靠犬妖兄弟提前闻到了魔物的气味,才避开了一场恶战。要是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讲究什么人族妖族尊卑高低,那趁早散伙!”

孙济世——那位年迈的人族药师——也颤巍巍地站起来:“老朽……赞同胡先生。魔灾之中,救我一命的,是一位素不相识的熊妖兄弟,他为了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双手刨得鲜血淋漓。而我用毕生所学治好的第一个重伤员,是个凡人铁匠,他在守护城墙时被魔物刺穿了腹部。”

老人眼中含泪:“既如此,还有什么门户之见、种族之别可坚守?老朽只认一点:愿救苦者,皆为同道;能救人者,便是良医。”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支持胡老三的提议。当然,也有顾虑和疑问,但都在讨论中逐渐澄清。

经过整整一天的激烈讨论,救苦堂的第一套管理体系正式确立。它粗糙,不完善,有许多细节需要摸索,但有两个核心原则坚如磐石:一是“因事设职,量才任用”;二是“万灵平等,唯德唯能”。

当天傍晚,第一轮执事推选开始。没有复杂的程序,就是各自提名,公开讨论,最后举手表决。

医药研发和救治板块,除了常天龙总负责外,推选出四位执事:孙济世负责整理传统药方和改良;鹿妖药师(名叫鹿灵)负责研究妖族体质和相应药物;陈墨——那位曾被俘的修士——负责研究魔物相关材料;还有一位年轻的、但极有天赋的人族药师负责临床试验记录和数据分析。

药材搜寻和采集板块,灰九冥总负责,下设三位执事:一位前采药人负责规划搜寻路线;一位犬妖负责追踪和预警;一位符师负责防护阵法和应急方案。

后勤保障和资源分配板块最复杂,胡老三亲自抓总,下设五位执事:分别负责粮食储备和分配、药品管理和发放、衣物被褥等物资调配、据点建设和维护、以及财务记录——虽然现在根本没有正规货币,主要是以物易物和贡献记录。

此外,还设立了培训执事、联络执事、纪律执事等职位。整个过程公开透明,每个人都可以提名、被提名、发表意见。

当选者中,有人族,有妖族;有曾经的宗门高层,也有原本的底层散修;有年长者,也有年轻人。这种跨越种族、出身、年龄的搭配,本身就是对新秩序的诠释。

推选结束后,胡老三做了简短的总结:“今天选出的各位执事,不是官,不是老爷,而是承担更多责任的同袍。你们有权做决定,也要为决定负责;你们可以调配资源,但必须公开公正;你们要带领大家做事,也要接受大家的监督。”

“救苦堂不是谁的私产,而是所有认可‘万灵有苦,吾辈当救’理念的同道共同的家。今天迈出的这一步很小,但很重要。因为我们开始尝试的,不仅仅是如何更高效地做事,更是一种新的相处方式——平等、尊重、各尽其能、各担其责。”

夜幕降临时,会议结束。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但讨论的声音仍在继续。许多人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一种参与了某种重要变革的兴奋和期待。

胡老三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会场,看着渐暗的天空。常天龙悄然走到他身边。

“累吗?”常天龙问。

“累。”胡老三诚实地说,“但值得。”

“你觉得……这真的能成吗?”常天龙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确定,“千年积习,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胡老三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知道,如果不尝试,就永远不可能成。府主当年提出‘万灵共生’,不是空想。他在万灵府做过尝试——虽然规模小,虽然时间短,但证明了一点:不同种族、不同出身的生灵,是可以真正平等相处、互相扶持的。”

他转头看向常天龙:“现在府主沉睡,魔灾刚过,末法时代又至。旧的秩序已经崩坏,新的秩序还未建立。这正是践行‘万灵共生’理念最好的时机——不是自上而下强加,而是在生存压力下,从底层自发生长出来。”

常天龙若有所思地点头。

“今天只是个开始。”胡老三望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救苦堂各个营地的光芒,“我们要把这种理念,从救苦堂内部,推广到整个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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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屯成了新秩序的第一个试验田。

这个由幸存者自发建立的聚居点,已经发展到了近五千人的规模。除了最初的核心区域,周围又陆续建起了新的棚户区,开垦了更多的土地。人口增长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问题。

几天后,新生屯的老族长——那位曾经带领第一批幸存者在此落脚的老农——又找到了胡老三。这次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胡先生,屯子里最近……唉,有些不太平。”老族长叹着气,在胡老三简陋的书房里坐下,“为了争离水源近的那块地,张姓和李姓的人差点打起来,双方都说是自己先开垦的;救苦堂上次发下来的药品,有人嫌分得少,闹到了我这里,说我偏心;还有几户外来的流浪者,想进屯子,但屯里有些人不同意,怕他们带来麻烦,也怕分薄了资源……”

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问题,越说越愁:“若是以前,凭我这张老脸,还能压一压。但现在人多了,心思也杂了。光靠一个人说了算,迟早要出大事。昨天,张李两家的年轻人私下约架,要不是巡逻队及时发现,怕是要出人命。”

胡老三耐心听完,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老族长,您觉得该怎么处理?”

老族长苦笑着摇头:“我就是不知道,才来问您啊。若按我们村子以前的规矩,族长说了算,不服的赶出去。但现在……赶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我做不出。可不管吧,矛盾越积越深,早晚爆发。”

胡老三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咱们得立规矩。不是一个人定的规矩,是大家共同认可的规矩。”

三天后,在新生屯中央的空地上,召开了屯子有史以来第一次“公议大会”。胡老三亲自到场,但他不是来发号施令的,而是作为见证者和建议者。

到会的人很多,黑压压一片。有人族农民,有妖族工匠,有伤残的修士,有带着孩子的妇人。场地中央搭了个简陋的木台,老族长站在上面,声音有些颤抖但努力放大:

“乡亲们,今日召集大家,不为别的,就为解决屯子里最近的那些矛盾。咱们不搞一言堂——屯子里的大事,关系到每个人,就该听听每个人的想法。咱们立几条规矩,以后照规矩办事,免得天天吵架,伤了和气。”

起初,场面一片混乱。大家七嘴八舌,各执己见,争吵声此起彼伏。

张家的人说:“那块地明明是我们先看中的,我们都开始平整地面了,李家的人才来!”

李家的人反驳:“放屁!我们先在那做了标记,插了木桩,你们把木桩拔了!”

关于药品分配,一位中年妇人哭诉:“我家男人伤得重,每天疼得睡不着,就分到三包药,够什么用?隔壁王家的小子只是轻伤,也分了三包,这不公平!”

王家人立刻站起来:“我家小子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凭什么不能多分?”

新来的流浪者代表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他带着一家五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我们……我们只想有个活路。我们愿意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行,只求给孩子们一口饭吃。”

但立刻有人反对:“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万一有传染病呢?万一偷东西呢?咱们屯子自己都吃不饱,哪有余粮养外人?”

争吵愈演愈烈,有人开始推搡。维护秩序的救苦堂队员不得不介入,将冲突双方隔开。

胡老三始终没有打断,只是让老族长安排几个识字的年轻人,把各种意见记录在木板上。很快,几块木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阳光从头顶逐渐西斜,但人群没有散去的意思。相反,随着争论的深入,人们开始从单纯的情绪发泄,转向更理性的讨论。

一位曾在县城做过账房的老先生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诸位,静一静。老朽有句话:吵来吵去解决不了问题。咱们不如一条一条来,定个章程。”

他的话引起了注意。老先生继续说:“先说土地。屯子里的地,有早有晚开垦,有肥有瘦,离水源有远有近。如果都按‘谁先占谁得’,那手脚快的、力气大的占尽好处,老弱妇孺怎么办?如果完全平分,那先开垦的人白费力气,也不公平。”

“那您说怎么办?”有人问。

“依老朽看,可以这样:以家庭为单位,按人口数量分地。人口多,分得多,这合理吧?但还要考虑特殊情况——家里有老人、孩子、伤残者的,应该优先分好地、近地,这是人道。至于新开垦的土地,谁开垦,谁有优先使用权,但三年后需按比例缴纳部分收成作为屯子的公共储备,用于赈济孤寡、应付灾荒。”

这个方案引起了激烈讨论。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但经过反复辩论,大多数人觉得这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相对公平。

接着讨论药品分配。这次站起来的是一位曾在药铺当过学徒的年轻人。

“药品分配,不能光看谁伤得重,还要看药品的效用。”年轻人说,“有些药是止痛的,有些是消炎的,有些是促进伤口愈合的。应该先由药师评估伤情,确定需要什么药、需要多少,然后按需分配。同时建立公开的登记册,记录每户人口和特殊情况,由屯民推选几位公正人监督执行。如果有人觉得不公,可以向公正人申诉。”

关于新成员接纳,讨论最久。最终达成的妥协是:设立三个月的“观察期”。新来者需遵守屯规,参与公共劳动,接受健康检查。观察期满后,由全体屯民投票决定是否正式接纳——但投票不是简单多数,而是需要三分之二同意。同时,新成员在最初半年内,获得的物资分配略低于老成员,作为对屯子原有资源的补偿。

还讨论了纠纷调解机制:成立“调解组”,由屯民推选三位德高望重者担任。小事由调解组裁决,大事提交公议大会决定。调解组不能处理的,再上报救苦堂。

一条条规则在争论中逐渐清晰。当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橙红色时,最基本的几条规则终于确定下来,写在了最大的那块木板上。

老族长让识字的年轻人逐条宣读,然后问:“这些规矩,大家认可吗?如果有异议,现在还可以提。”

场下一片安静。许多人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有疑虑,有期待,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那……咱们就照这个来?”老族长试探着问。

沉默持续了几秒,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我认可。”

是那个张李之争中的张家老人。他站起来,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但语气认真:“吵了这么多天,我也累了。既然大家都认可这个规矩,那我也认。以后按规矩办,谁也别耍赖。”

李家的人也站起来:“我们也认。但说好了,调解组的人得公正,不能偏心。”

“放心,调解组的人大家一起选,谁不公正就换掉!”

越来越多的人表示认可。虽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完全满意,但大多数人觉得,这至少是个相对公平的解决方案。

最后,老族长宣布进行第一次推选:推选五位“公正人”监督物资分配,三位“调解员”负责纠纷调解。

推选过程又是一番热闹。人们提名、讨论、表决。最终当选的公正人中,有人族老农,有妖族工匠,有一位因伤退役的人族修士,还有一位懂得草药的凡人老妇。调解员则由一位前乡村教师、一位妖族长老和一位处事公道的中间派担任。

这种跨越种族和身份的搭配,让许多人感到新奇,但也让更多人感到安心——至少,不是某一方的人完全把持权力。

推选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人们点燃火把,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但带着某种希望的脸。

胡老三这时才走上木台。他没有长篇大论,只说了一段话:

“乡亲们,今天你们做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你们在没有任何强权压迫的情况下,通过讨论、辩论,制定了自己要遵守的规则,选出了自己信任的人来执行规则。”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清晰传开:“我知道,有人会怀疑:这真的能行吗?没有大人物压着,没有武力威慑,光靠几条规矩,几个平民选的‘公正人’,能管得住几千人吗?”

他停顿,目光扫过人群:“行不行,得试了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还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等着别人来管,等着别人来救,那在北境现在这种光景下,大家迟早都得完蛋。”

“王青城府主当年创立万灵府,提出‘万灵共生’,不是说要让谁来统治谁,而是希望所有生灵,无论强弱,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互相扶持,共同活下去。现在府主沉睡,魔灾刚过,末法时代又至,正是践行这个理念的时候!”

火光照在胡老三脸上,那张因操劳而布满皱纹的脸,此刻却焕发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新生屯,是北境万千幸存者聚居点中的一个。你们今天在这里尝试建立的,不仅仅是如何分粮分地的规矩,更是一种新的活法——一种不依赖某个强者庇护,而是靠自己、靠邻里、靠所有愿意遵守共同规则的人团结起来的活法。”

“如果你们成功了,这个法子就能推广到其他屯子,推广到整个北境。到那时,就算没有府主,没有大宗门,北境的生灵也能自己站稳脚跟,自己找到出路!”

掌声起初稀落,然后逐渐热烈,最终汇成一片。那掌声中不仅有赞同,更有一种被点燃的信念。

公议大会结束后,新生屯的变革开始了。

公正人上任第一天,就面临考验:分配新一批从救苦堂运来的药品。五位公正人按照新规,先请常天龙派来的药师对屯里所有伤患进行评估,确定每个人需要的药品类型和数量。然后公开登记,张贴在屯子中央的布告栏上。

有户人家觉得自家分少了,来找公正人理论。公正人中的那位老农耐心解释:“你家是皮外伤,用的是金疮药;隔壁李家是内伤,用的是活血散。两种药成本不同,不能简单比包数。如果你不信,可以请药师当场查验。”

那人还不服气,真去请了药师。药师查验后证实公正人说得对。那人讪讪离去,但心里反而踏实了——至少,这规矩是透明的,是可以查证的。

调解组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张李两家的土地纠纷。三位调解员实地查看,听取双方陈述,还走访了附近的几户人家作为见证。最后裁定:那块地靠近水源,按规矩应优先分配给有老人孩子的家庭。张家有两位老人,李家有一个三岁孩童,都有资格。但张家人口多,最终决定将地一分为二,较大的那块给张家,较小的给李家,同时从屯子公田中划出一小块补偿李家。

双方虽然都不完全满意,但都接受了裁决——因为这是按公开的规矩来的,不是某个人拍脑袋的决定。

更微妙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过去,不同种族之间虽有合作,但总隔着一层。人族聚在一起,妖族聚在一起,修士自视甚高,凡人畏缩自卑。但现在,因为要共同遵守规则,共同推选管理者,共同参与公议,这种隔阂被一点点打破。

一次公议会上,讨论屯子围墙加固的问题。人族工匠提出用夯土法,坚固但费时;妖族工匠建议用木石混合,速度快但不够牢固。双方争论不下。

最后站起来的是一位凡人老者——他年轻时当过泥瓦匠。他怯生生地说:“我……我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用夯土做基,外面包一层木石?这样既坚固,又能快些。我在灾前给大户人家修过院子,见过这种法子。”

起初没人当回事。但那位妖族工匠想了想,眼睛一亮:“这法子可行!土基防挖,木石防撞,结合起来正好!”

人族工匠也琢磨过来:“对,而且材料都好找。土到处都是,木头后山就有,石头去河边捡。”

方案通过了。施工时,人族、妖族、凡人混编成队,各展所长。人族工匠指导夯土技巧,妖族工匠负责搬运大石巨木,凡人则做些细致的填充抹平工作。

围墙建成那天,人们站在新墙下,忽然发现彼此之间好像没那么陌生了。

“老牛,你这力气真不是盖的,那么大一块石头,两个人抬都费劲,你一个人就扛起来了。”

“张师傅,你那夯土的手艺才叫绝,夯得跟石板似的。”

“李大爷,您抹的那墙面,平整得能照出人影!”

简单的夸赞,却蕴含着深刻的改变。人们开始真正看到彼此的优点,而不是只盯着种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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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屯的经验,很快通过救苦堂的据点网络传播开来。胡老三下令,每个据点的主事都要学习新生屯的模式,并在自己辖区内推动类似的自治实践。

当然,过程绝非一帆风顺。

在北境东部的一个聚居点“石岩寨”,推行新秩序时遇到了顽固的阻力。石岩寨的寨主原是个小宗门的掌门,宗门覆灭后带着残余弟子和部分凡人逃到这里,建立了寨子。他习惯了说一不二,根本不愿意搞什么“公议”、“推选”。

“胡闹!”当救苦堂派去的联络执事提出建立自治规则时,老寨主拍案而起,“一群乌合之众,懂什么治理?没有强者坐镇,没有严明法度,迟早乱套!我石岩寨的事,我说了算!”

联络执事没有硬碰硬,而是耐心地住了下来。他观察了几天,发现寨子里问题重重:老寨主的亲信弟子分得的粮食总是最多最好;凡人居民稍有不满就会遭到训斥甚至鞭打;不同派系之间明争暗斗,只是因为老寨主压着才没爆发。

一天夜里,寨子里的粮仓失窃——虽然损失不大,但引起了恐慌。老寨主大怒,下令彻查,最后抓到了一个嫌疑最大的凡人青年。青年喊冤,但老寨主不听,要当众鞭刑以示惩戒。

联络执事就在这时站了出来:“寨主,且慢。您说他是贼,可有确凿证据?”

“有人看见他昨晚在粮仓附近鬼鬼祟祟!”

“看见他在附近,不等于他就是贼。”联络执事平静地说,“按照救苦堂推行的规矩,定罪需要证据,不能光凭怀疑。不如让寨民们公议,查清真相。”

老寨主冷笑:“公议?一群愚民能查清什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

在联络执事的坚持下,第一次公议会在石岩寨召开了。出乎老寨主意料的是,会上确实有人提供了关键线索:另一个寨民说,他昨晚看到老寨主的一个亲信弟子从粮仓方向匆匆离开,怀里好像揣着东西。

矛头顿时转向。亲信弟子慌张辩解,但漏洞百出。最终在众人追问下,他承认了偷粮——原因是他私下克扣了分配给另一批寨民的粮食,导致那边闹起来,他怕事情败露,就想偷粮补上窟窿。

真相大白,全场哗然。老寨主脸色铁青,但无法辩驳。

联络执事趁热打铁:“诸位看到了,一个人的判断难免有误,但大家共同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寨子里有公开的规则,有公正的裁决机制,有大家监督的物资分配,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那之后,石岩寨的变革开始了。虽然仍有反复,但大势已不可阻挡。

在另一个以妖族为主的聚居点“雾隐谷”,问题则不同。雾隐谷的妖族大多来自同一个部落,血统相近,本来就有内部规矩。他们对“公议”不太抵触,但对“万灵平等”有疑虑——尤其是接纳其他种族。

“我们妖族的事,妖族自己管就好。人族来了,习惯不同,规矩不同,容易起冲突。”雾隐谷的族长——一位老猿妖——这样对联络执事说。

联络执事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族长可知新生屯的事?那里最初也是人族为主,后来接纳了一批逃难的鹿妖。起初确实有摩擦,鹿妖习惯吃草叶嫩芽,人族觉得他们浪费粮食;人族晚上要点灯,鹿妖嫌光太亮睡不着。但后来,大家坐下来定规矩:鹿妖可以自己采集草叶,但不占用屯子分配的粮食份额;人族晚上点灯要用罩子,避免直射鹿妖居住区。”

他顿了顿:“更有意思的是后来。屯子周围有片林子,常有野兽出没,威胁安全。人族修士布阵防护,但总有疏漏。结果鹿妖中有一位老药师说,他们祖传的法子,用几种特殊植物的汁液涂抹在边界,可以驱赶大多数野兽。一试,果然有效。现在新生屯的防护,是人族的阵法加上妖族的秘方,比以前强了不止一倍。”

老猿妖听得若有所思。

“族长,末法时代,生存艰难。多一种智慧,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联络执事诚恳地说,“妖族有妖族的优势,人族有人族的长处。若能互补,岂不更好?”

几天后,雾隐谷接纳了第一批外来者——十几个人族难民,其中还有一个懂草药的老人。起初确实有摩擦,但在联络执事的调解下,双方逐渐磨合。人族老人教妖族辨识几种能入药的植物,妖族则教人族如何在雾气弥漫的山谷中辨别方向。

一个月后,当这批人族难民通过观察期,被正式接纳时,雾隐谷的妖族们发现,自己的生活其实因为这些人族的到来而变得更好了。

一个个这样的故事在北境各地上演。救苦堂的据点主事们成为新秩序的播种者和培育者。他们传播理念,调解矛盾,总结经验,推动着一个又一个聚居点踏上自治之路。

与此同时,鬼谷子领导的万灵府联盟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联盟高层起初有疑虑——这种“自下而上”的秩序,会不会削弱联盟的权威?但鬼谷子力排众议。

在一次联盟会议上,鬼谷子说:“诸君,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不是权威,不是武力,是人心,是希望。救苦堂推动的这种自治,让普通民众看到了自己主宰命运的可能。这种希望,比任何武力都更能凝聚人心。”

他下令联盟正式发布通告,承认各聚居点依照“公平、自愿、协商”原则建立的自洽组织的合法性,并承诺保护其不受外部势力强行干涉。同时,联盟改革了资源分配方式——不再单纯依据各势力的武力强弱或过去的影响力,而是更多考虑人口数量、实际需求和贡献程度。

这一举措赢得了广泛支持。许多原本对联盟持观望态度的小型聚居点,纷纷主动与联盟建立联系。

一种全新的社会生态,在北境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悄然萌芽、生长。它不是由某个英雄或强者自上而下强加的,而是在生存压力下,由无数普通人、低阶修士和妖族从底层自发探索、逐渐形成的。

它的核心很简单:在无法依赖天地灵气、无法依赖强大庇护者的时代,唯一能依赖的,就是彼此;而要让彼此真正能够依赖,就需要共同的规则和公平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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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北境。

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覆盖了焦黑的土地,掩盖了残破的废墟,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素白。这雪不是过去的灵雪,不再蕴含纯净灵气,反而带着淡淡的灰暗色泽,那是末法时代的印记。

但在救苦堂总部,在新修建的“百草厅”前,却聚集着一片火热的人气。

百草厅是一座朴实无华但坚固宽敞的建筑,长十五丈,宽八丈,高两丈有余。墙体用夯土和石块混合筑成,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这是北境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建筑材料。建筑由新生屯、石岩寨、雾隐谷等七个聚居点派来的工匠共同建造,历时两个月完成。

今天,这里将迎来第一批特殊的学生。

胡老三、常天龙、灰九冥并肩站在百草厅前的石阶上。他们身后,是救苦堂的各位执事、各据点主事。面前,三十六名学员整齐排列,在飘落的雪花中站得笔直。

这些学员的构成很有意思:十五名人族,十四名妖族,七名混血或小族裔。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三岁——那是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半妖少年,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和人类的五官;最大的四十二岁——那是位在魔灾中失去右臂的人族铁匠,他说不能用铁锤了,但还能学医救人。

他们中有十五岁的采药少女,眼睛明亮如星;有刚刚化形不久的妖族孩童,还不太习惯用双腿站立;有曾经的小宗门弟子,宗门覆灭后流离失所;有普通的农家子弟,从未接触过修行却渴望贡献力量。

所有人的眼神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希望,是决心,是在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渴望。

胡老三开口,声音在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孩子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救苦堂‘万灵医学院’的第一批学员。在这里,你们将学习医术,学习药草知识,学习如何救治伤患。但更重要的是,你们将学习救苦堂的精神——”

他停顿,一字一顿:“万灵有苦,吾辈当救。”

雪花落在学员们的肩头、发梢,但没有人动。所有人都屏息聆听。

“你们将来会去各个聚居点,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病患和伤者。”胡老三走下石阶,缓缓走过队列,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有些人可能付不起药费——事实上,现在根本没人付得起药费;有些人可能曾经伤害过你们的亲人——魔灾之中,许多悲剧发生;有些人的样子可能会让你们害怕——魔气侵蚀的伤者,有时会变得狰狞可怖。”

他停在队列中央,声音低沉而有力:“但记住,在伤病和痛苦面前,万灵平等。你们的职责是救人,仅此而已。这是医者的本分,也是救苦堂存在的意义。”

常天龙接着说道,他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医学院的课程会很艰苦。你们要学习人族、妖族乃至一些古老种族的身体结构和特性——这涉及到数百个穴位、数十条主要经脉的差异;要掌握至少三百种药材的辨识和炮制方法——包括传统的灵药,也包括墨玉菇这样的新发现;要在最简陋的条件下完成治疗——没有丹炉就用陶罐,没有银针就用骨针,没有灵布就用煮沸的麻布。”

他顿了顿:“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让北境的生灵,在这艰难时世中,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你们学到的每一点知识,都可能在未来救下一条性命,一个家庭,甚至一个聚居点。”

灰九冥的发言最简短,也最直接。他走到队列前,左臂的伤已经好了,但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

“我负责教你们野外寻药和生存。”灰九冥说,声音像北境的石头一样硬,“我只说一点:出去找药,可能会遇到危险——毒虫猛兽、残留魔物、突然的天气变化;可能会迷路——末法时代,许多地标都变了,地图也不准了;可能会受伤——就像我这样。”

他举起左臂,疤痕在雪光中清晰可见:“但想想那些等着药救命的人,你们就会知道,所有的冒险都值得。而且——”他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疤痕映衬下有些吓人,却透着真诚,“当你找到一株能救命的药,那种感觉,比什么都痛快。”

简短的仪式结束后,学员们被带入百草厅。

厅内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布置得极为用心。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绘制着一幅巨大的北境地图——那是救苦堂所有药师和寻药人花了三个月时间共同绘制的,标注着各个聚居点、已知的药材分布点、危险区域和相对安全的路线。地图还在不断完善中,旁边挂着木板和炭笔,任何人都可以补充新信息。

左右两侧的墙壁前,立着高高的木架。架子上摆放着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陶罐、木盒、皮袋,里面装着药材标本。从最常见的止血草、金疮药,到墨玉菇这样的珍稀变异品种,分门别类,标注清晰。每个标本旁还有简单的说明:名称、性味、功效、发现地点、注意事项。

大厅中央是十张长长的木桌,每张桌旁配着六把粗糙的木凳。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第一批教材——那是救苦堂所有药师日夜赶工、用简陋材料制作的图文手册。纸是自制的草纸,墨是炭灰混合植物汁液,但内容却无比珍贵:有人体经脉图,有妖族穴位分布,有药材辨识图谱,有基础药方汇编。

常天龙亲自上了第一堂课:人体基础穴位与经脉。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其实只是几块木板拼成的高台——身后挂着一幅手绘的人体穴位图。图很粗糙,但关键穴位一个不少。

“医者治病,首要知人。”常天龙的声音在宽敞的大厅中回荡,“人族身体,有三百六十一处正穴,十二正经,八脉奇经。每一处穴位,每一条经脉,都关联着气血运行,关乎健康疾病。”

他指着图上的几个关键点:“百会穴,在头顶正中,关联元神;膻中穴,在胸口正中,关联气血;丹田穴,在脐下三寸,关联灵力根基。这些是救治重伤者时必须注意的关键。”

台下,学员们埋头记录。笔在粗糙的草纸上沙沙作响,混合着炭笔摩擦木板的吱呀声。有人族学员对穴位图很熟悉,频频点头;妖族学员则有些困惑——他们的身体结构与人族不同,穴位分布也有差异。

常天龙注意到了,特意补充:“妖族身体结构多样,但大多数化形妖族,在化形后会自然形成类似人族的穴位系统,只是位置和功效可能略有差异。比如犬妖的‘灵嗅穴’在鼻梁上方,与人族的‘印堂穴’位置相近但功效不同;鹿妖的‘灵觉穴’在角根处,是人族没有的……”

他讲得很慢,很仔细,时不时停下来回答学员的问题。当讲到魔气侵蚀的病理时,气氛变得格外凝重。

“魔气侵蚀,不同于普通伤病。”常天龙神色严肃,“它不仅仅损伤肉体,更侵蚀灵力本源,污染神魂。轻者修为流失,重者神智混乱,最终魔化。治疗魔气侵蚀,不能单纯用补药、伤药,必须用特殊的药物配合特殊的心法,将魔气从本源中剥离、净化。”

他举了墨玉镇元散的例子,详细讲解了治疗赵铁山的过程。学员们听得屏息凝神,有人甚至忘了记录。

第一堂课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结束时,许多学员的手都写酸了,但眼中的光芒却更加明亮。

与此同时,在百草厅不远处的空地上,另一批人正在冒着细雪开会。他们是来自三十七个聚居点的代表,正在参加救苦堂组织的“新秩序交流会”。

没有固定的座位,人们就围着几个火塘,或站或坐。火塘里燃烧着捡来的枯枝和晒干的牛粪,火焰在雪花中跳跃,驱散了些许寒意。

一个来自东部聚居点的代表正在发言:“……我们那儿最近遇到个问题:有户人家开垦了一块地,种了粮食,但后来发现那块地下原来是个小坟场,埋着魔灾中死去的无名尸。有些人说这地不祥,种出的粮食不能吃;有些人说没事,都埋了那么久了。吵得不可开交,你们说该怎么判?”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应该尊重死者,另选他地;有人说土地珍贵,不能浪费;有人说应该请修士做法事净化,然后继续用。

一个来自新生屯的代表——正是那位公正人中的老农——咳嗽一声,开口了:“我们屯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后来大家公议,定了这么个规矩:如果确认是无主坟地,且埋葬时间超过半年,可以启用。但启用前,要简单祭拜,告慰亡灵;启用后,第一季收成的三成,要用来救济孤寡,算是积德。这样既用了地,也安了人心。”

这个经验引起了热烈讨论。有人觉得可行,有人觉得还不够。讨论声、争论声在雪中回荡,火光照亮了一张张认真思考的脸。

另一个火塘边,讨论的是更实际的问题:冬季取暖。

“柴火不够啊。附近的林子都快砍光了,再砍下去,来年水土流失更严重。”

“我们试过用晒干的牛粪,能烧,但烟大,呛人。”

“我们那儿发现了一种黑色的石头,能烧,但烧的时候有怪味,有人闻了头晕。”

来自雾隐谷的妖族代表这时插话:“我们祖辈传下来一个法子:用干草、树叶、牛粪混合,加一种叫‘暖石粉’的矿物粉末,压成块状,晒干后能烧很久,烟也小。那种矿物,我们山谷里就有。”

“真的?那矿物长什么样?”

“灰白色的,有点软,捏碎了是粉末。我们叫它‘暖石’。”

“我们那儿好像也有类似的石头!明天我就让人去找找!”

经验在交流中分享,问题在讨论中寻找答案。虽然都是小事——如何分地,如何烧火,如何防寒——但正是这些小事,构成了生存的基础。

胡老三站在百草厅的台阶上,看着这两幅景象:厅内,学员们专注学习;厅外,代表们热烈讨论。一边是未来的希望,一边是当下的实践。

雪花落在他肩头,渐渐积了薄薄一层。他没有拂去,只是静静看着。

常天龙悄然走到他身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茶叶是最劣质的陈茶梗,但在这寒冬中已是难得的温暖。

“喝点吧,暖和暖和。”常天龙递过茶杯。

胡老三接过,抿了一口。茶很苦,但热流顺着喉咙下去,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想什么呢?”常天龙问。

“想府主。”胡老三望着远处灵脉核心所在的山峰方向。山峰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想他如果醒来,看到这一切,会说什么。”

常天龙沉默片刻:“府主会欣慰的。他毕生追求的‘万灵共生’,正在以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在这片废墟上生长。”

“是啊……”胡老三轻声说,“不是自上而下的恩赐,而是自下而上的生长。不是强者的统治,而是弱者的联合。这或许才是‘共生’真正的含义——不是谁庇护谁,而是彼此需要,彼此扶持。”

灰九冥也走了过来,他刚结束寻药队的训练,身上还带着寒气:“说什么呢这么深沉?老胡你又发什么感慨?”

胡老三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咱们这条路,走对了。”

三人并肩站立,望着百草厅内透出的温暖灯光,望着空地上跳跃的篝火,望着雪花中隐约可见的、正在重建的家园。

远处,灵脉核心的山腹深处,王青城静静沉睡着。但他的指尖,最近颤动得越来越频繁;他的眉心,轻蹙的痕迹越来越明显。沉睡中的他,似乎能感知到外界的变化,感知到那片他深爱的土地正在发生的变革。

而山外,一个基于平等、互助和规则的新秩序,正在他沉睡的土地上顽强地扎根、生长、蔓延。

末法时代的阴霾依旧浓重,灵气的复苏遥遥无期,魔灾的威胁仍未完全散去。但在这片阴霾之下,星火已然点燃。

百草厅内的读书声,空地上的讨论声,聚居点里的劳作声,寻药队出发时的号子声……这些声音或许微弱,却此起彼伏,彼此呼应。

它们终将燎原。

---

夜深了,雪还在下。

胡老三独自回到简陋的书房,点亮油灯。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那是他最近开始记录的《救苦堂纪事》。

翻开新的一页,他提起笔,沉思片刻,然后写下:

“北境历九百七十三年冬,十一月初七,雪。

墨玉镇元散成,医药研习会立,新生屯公议会开,万灵医学院始建。

常天龙以身为炉,炼污浊为良药;灰九冥冒险深入死地,寻希望于绝境;万千民众自发组织,立规矩于废墟。

府主沉睡已三年有余。然其‘万灵共生’之理念,非但未灭,反在末世中生根发芽,以意想不到之方式实践于北境每一寸土地。

今日授学三十六子,皆贫苦出身,种族各异,然眼中皆有光。他日此子辈成长,当为北境医道之基石,共生理念之传承。

各地聚居点自治渐成风气,公议、推选、共规之制,虽粗陋,然为万灵平等之实践。鬼谷子盟主予以认可,联盟改制,人心渐聚。

夜观雪落,忽有所感:末法时代,天地不仁,然生灵有情。污浊灵气之中,可生墨玉菇;废墟焦土之上,可立新生屯;绝望深渊之底,可见希望之光。

府主当年救我一命,授我以道。今日我与众同道所做一切,不过是将此道传于更多生灵,播于更广天地。

路漫漫其修远兮,然星火已燃,终将燎原。”

写罢,胡老三放下笔,吹灭油灯。

窗外,雪夜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他能听到——新秩序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正在积雪覆盖的大地深处,悄然萌动。

而在遥远的、普通人无法感知的维度,灵脉核心处,王青城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

仿佛,他也在梦中,看到了这片土地上的点点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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