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宗的晚风裹着桂花香飘进弟子居时，韩雪清已经对着窗棂发呆了半个时辰。手里的《清心诀》竹简早就拿反了，竹片上“清心寡欲”四个字倒过来看像团模糊的墨疙瘩，他却半点没察觉——满脑子都是三日前秘境出口，夜玄钰伸手摸他头顶时的触感。
那时刚从妖兽潮里脱身，他的发髻被刮散了一缕，碎发贴在额角，夜玄钰走过来时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顶，把那缕乱发别到耳后。指腹带着琴木熏过的温凉，蹭过耳尖时像羽毛扫过，惊得他心跳漏了半拍，连道谢的话都没说完整。后来他偷偷摸过自己的发顶，总觉得那处还留着夜玄钰的温度，连练剑时都会忍不住走神，剑招偏了半寸，差点劈到院中的老桂树。
“师妹！发什么呆呢？魂都快飞出去啦！”
清脆的声音撞碎了韩雪清的思绪，林婉儿蹦蹦跳跳地掀帘进来，裙角带起的风卷着片桂花瓣，落在韩雪清摊开的竹简上。她手里举着个纸折的兔子灯，米白色的宣纸糊成灯身，上面用朱砂画了对圆耳朵，只是左耳画得有点歪，一看就是新手的手笔。
“你看！我跟苏玲师姐学了一下午才折成的！”林婉儿把兔子灯递到韩雪清面前，献宝似的晃了晃，“师姐说这叫‘玉兔灯’，花灯节那天点上蜡烛，提着走特别好看。对了，山下的永安镇要办灯会，听说今年有比咱们弟子居还高的巨型兔子灯，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猜灯谜、吃糖画好不好？”
韩雪清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纸灯的耳朵，宣纸软软的，带着林婉儿身上的皂角香。他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对面山坡上就是灵剑宗的弟子居，青灰色的屋顶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不知道夜玄钰会不会去灯会？他剑法好，脑子又灵，要是一起去猜灯谜，肯定能赢很多奖品……
念头刚冒出来，韩雪清就赶紧掐断，耳尖悄悄发烫。他怎么总想着夜玄钰？明明只是同门师兄，可每次看到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的心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叩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韩雪清吓了一跳，手里的竹简“啪嗒”掉在地上。林婉儿眼疾手快地帮他捡起来，促狭地眨眨眼：“瞧你吓的，不会是盼着谁来吧？”
韩雪清没反驳，只是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夜玄钰。
他穿了件常穿的月白短打，腰间系着根墨色腰带，手里提着个竹编的小笼子，笼子里放着盏兔子灯——比林婉儿的纸灯精致百倍。灯身是上好的杭绢，雪白得像初落的雪，耳朵用珊瑚红的绒线绣成，针脚细密，边缘还缀了圈细银丝，灯光透出来时会泛着细碎的光。灯座是紫檀木做的，雕着缠枝莲纹，下面挂着三枚小铜铃，铃身上刻着迷你的兔子纹，轻轻一晃，就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清清脆脆的，像山涧的泉水滴在青石上。
“玄钰师兄？”韩雪清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指尖不自觉攥紧了门帘的流苏，“你、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夜玄钰的目光落在他攥着流苏的手上，嘴角弯了弯，把竹笼递到他面前：“我听萧辰说，你们花灯节要去山下的灯会。这个给你，绢布做的比纸灯结实，晚上提着也亮堂，不会被风吹破。”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碰了碰笼子里的灯座，像是有点紧张，耳尖也染了点淡红：“那天……你有空吗？我想请你一起去逛灯会。萧辰说镇东头张记的糖画做得特别好，熬糖用的是麦芽糖加桂花蜜，画出来的兔子能挂三天不化。还有猜灯谜的摊子，赢了能得玉佩，据说能驱邪避灾。”
韩雪清的耳朵“唰”地红了，像被灯笼照透的红纸。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跟林婉儿约好了，可话到嘴边，看着夜玄钰眼里的期待，又有点说不出口。
“约什么约！”林婉儿突然从韩雪清身后探出头，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对着夜玄钰笑得眉眼弯弯，“我跟苏玲师姐早就约好了，那天要去看走马灯，听说今年的走马灯画的是《嫦娥奔月》，可好看了！雪清跟师兄你一组正好，人多热闹，而且师兄这么聪明，肯定能帮雪清赢玉佩！”
她说着，还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韩雪清，挤了挤眼睛：“对吧，师妹？”
韩雪清被林婉儿说得没话反驳，只能低着头，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那、那好吧。”
夜玄钰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灯笼里刚点燃的烛火，暖融融的。他赶紧把竹笼塞到韩雪清手里，又叮嘱道：“晚上山里风大，记得多穿件薄袄，别冻着。张记的糖画可能要排队，咱们可以早点下山。还有，别吃太多糖，容易牙疼，我到时候给你带桂花糕，饿了可以垫垫。”
絮絮叨叨的叮嘱像暖风吹在韩雪清心上，他抱着竹笼，感受着绢布传来的温凉，还有铜铃轻轻晃出的声响，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连呼吸都带着桂花的香气。
“我知道了，师兄。”他抬起头，刚好对上夜玄钰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看得他又赶紧低下头，“那、那我先把灯收起来。”
“好。”夜玄钰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对着韩雪清挥了挥手，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像偷吃到糖的孩子。
看着夜玄钰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韩雪清才抱着竹笼回到屋里，把兔子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林婉儿凑过来，戳了戳他的脸颊，笑着说：“师妹，你脸怎么这么红？跟熟透的桃子似的，是不是早就想跟夜师兄一起去了？”
“没有！”韩雪清赶紧把兔子灯抱在怀里，绢布贴着胸口，能感受到灯座传来的微凉，“我就是觉得……这兔子灯挺好看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像揣了块刚熬好的麦芽糖，甜得发黏，连指尖都暖烘烘的。他轻轻晃了晃兔子灯，铜铃“叮铃”响，像是在为他的心动伴奏。
接下来的三天，韩雪清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
清晨练剑时，他握着剑柄的手总不自觉走神，剑招走偏了半寸，差点劈到院中的桂树。师父云清真人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雪清，最近心不在焉的，可是有心事？”
他慌忙摇头，把剑收回来，却满脑子都是夜玄钰说的糖画——桂花蜜熬的糖，画成兔子的样子，会不会跟怀里的兔子灯很配？
午后看书时，他把《清心诀》摊在桌上，目光却落在旁边的兔子灯上。指尖轻轻划过绢布的纹路，想着夜玄钰绣耳朵时的样子——他一个练剑的人，居然能绣出这么细密的针脚，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想着想着，连书里的“清心寡欲”都看成了“玄钰师兄”，吓得他赶紧合上书，脸又红了。
晚上选衣服时，他翻遍了衣柜，淡紫色的劲装太普通，白色的襦裙又太素，总觉得配不上夜玄钰送的兔子灯。林婉儿看不下去，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件淡青色的襦裙，领口绣着小小的寒月花，花瓣用银线勾了边，在灯下会泛着微光。
“这件最适合你！”林婉儿把襦裙递给他，“苏玲师姐帮我绣的，你皮肤白，穿青色好看，跟你那兔子灯的银线也配。夜师兄看到了，肯定喜欢！”
韩雪清接过襦裙，指尖碰了碰领口的寒月花，心里又开始打鼓——穿这件去，夜玄钰会不会觉得好看？
终于熬到了花灯节这天。
韩雪清早早地起了床，把淡青色襦裙穿好，又对着铜镜梳理头发。他没梳复杂的发髻，只是用根玉簪把头发挽起来，留出两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脸更小了。最后，他把夜玄钰送的兔子灯抱在怀里，提前半个时辰就站在了山门口。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云朵像被撒了金粉，山路上的石阶泛着暖光。韩雪清抱着兔子灯，手指捏着灯座的红绳，手心都出汗了。他时不时抬头往山路尽头看，生怕夜玄钰会迟到，又怕自己穿得不好看，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雪清。”
熟悉的声音传来，韩雪清猛地抬头，就看见夜玄钰从山路上走下来。
他换了件月白长衫，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腰间系着块和田玉牌，上面刻着个“玄”字，玉牌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手里提着个紫檀木的食盒，盒盖雕着桂花纹，一看就很精致。
夕阳落在他身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好看得让韩雪清移不开眼。
“等很久了吗？”夜玄钰走到他身边，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兔子灯，帮他提着，“我怕你饿，从膳堂带了点桂花糕，是你喜欢的甜度，没放太多糖。”
他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四块桂花糕，糕点上撒了层碎桂花，香气扑鼻。韩雪清看着糕点，心里暖暖的——夜玄钰居然记得他不爱吃太甜的。
“没有等很久。”韩雪清摇摇头，跟着夜玄钰往山下走。
两人并肩走在石阶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重叠在一起。韩雪清偷偷把脚往夜玄钰那边挪了一点，影子的脚尖碰到一起，像两只相触的蝴蝶，他赶紧又把脚收回来，却忍不住偷偷笑了。
夜玄钰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嘴角弯得更厉害，故意放慢了脚步，让两人的影子更多地叠在一起。他指着远处的永安镇，轻声说：“去年我跟萧辰来灯会，看到有个走马灯，画的是《牛郎织女》，转起来的时候，银河会跟着亮，特别好看。今年应该还有，到时候带你去看。”
“好。”韩雪清点点头，认真地听着，心里想着——要是能跟师兄一起看走马灯，肯定会很开心。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两人就到了永安镇门口。
镇子上空挂满了灯笼，红的、黄的、粉的、绿的，像满天的星星落在了人间。门口的牌坊上挂着两盏巨大的荷花灯，花瓣是粉色的绢布，灯芯点燃后，暖黄色的光透过花瓣，把牌坊照得格外好看。
刚走进镇子，热闹的气氛就扑面而来。路边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荷花灯嘞！十文钱一盏，放河灯许愿灵验得很！”“糖葫芦！甜滋滋的糖葫芦！”“猜灯谜赢玉佩！猜对三个就送！”
小孩子拿着兔子灯在街道上跑，笑声清脆，手里的灯笼晃出细碎的光。韩雪清看着那些孩子，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爹娘逛灯会的样子，眼神软了下来。
夜玄钰注意到他的神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每年花灯节，我都陪你来看。”
韩雪清猛地抬头，对上夜玄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认真，看得他心里一阵暖意，赶紧低下头，小声说：“好。”
“咱们先去猜灯谜吧？”夜玄钰指着不远处的灯谜摊，摊位前围了不少人，木架子上挂满了红色的灯谜纸条，像挂满了小红灯笼，“赢了玉佩给你戴，能驱邪。”
韩雪清点点头，跟着他挤到摊位前。
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脸上满是皱纹，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看了看夜玄钰，又看了看韩雪清，笑着递过来两张纸条：“小郎君和小娘子一起猜？慢慢来，不急，老头子我有的是时间。”
“小娘子”三个字让韩雪清的脸瞬间红了，刚想解释自己是男子，夜玄钰已经接过纸条，笑着对老爷爷说：“麻烦爷爷了，我们会加油的。”
他把一张纸条递给韩雪清，自己展开另一张。纸条上写着“一片冰心在玉壶（打一成语）”。
夜玄钰看了一眼，就看向韩雪清，眼神里带着鼓励：“你知道答案吗？”
韩雪清摇摇头，他对灯谜不太擅长，只能等着夜玄钰说答案。
“是‘表里如一’。”夜玄钰对着老爷爷说，声音清晰。
老爷爷点点头，笑着竖起大拇指：“对喽！小郎君真聪明！再来一张！”
韩雪清看着夜玄钰，偷偷笑了——师兄果然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