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村的废墟，在暮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牛凤下令，将地窖中幸存下来的几十名乡亲，连同收殓到的部分遇难村民遗骨，一并护送前往相对安全的鹰嘴峡后方安置。
看着李三叔和那些劫后余生的乡亲们，在士兵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片承载了他们一生悲欢的土地，牛凤胸中的那团怒火，燃烧得更加炽烈，却也更加冰冷。
他知道，悲伤与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唯有行动，唯有力量，才能阻止更多的平安村惨剧发生。
根据李三叔和幸存乡亲提供的零散信息，以及斥候的回报，一支规模不小的柔然部队，大约三千人左右，正驻扎在距离平安村约三十里外的一处水草丰茂的河湾地。
他们似乎以此为临时据点，不断派出游骑，四处扫荡、劫掠，如同一群贪婪的鬣狗，蚕食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
这支三千人的部队，显然不是之前遭遇的那些小股游骑可比。
他们是成建制的柔然战兵，是柔然主力南下的触角之一，也是摆在牛凤面前最现实、最直接的威胁。若能摸清其虚实，甚至予以重创，不仅能解周边百姓之危，更能有效打击柔然南侵的气焰。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缓缓笼罩了北疆大地。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呜呜的声响。
在距离柔然营地尚有五里的一处背风山坳里，牛凤和吴昊，以及十名最擅长潜行、轻功最好的神箭宗内门弟子，如同融入了阴影之中，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他们换上了深色的夜行衣，用黑灰涂抹了脸颊和手背，所有的金属物品都被仔细包裹，避免反光。
“牛师弟，当真要亲自去？”吴昊压低声音，眉头微蹙，脸上难掩担忧。
夜探数千人的敌军大营，风险实在太大了。
牛凤正仔细检查着随身携带的装备——短枪、匕首、一壶轻箭，以及几样牛天扬给他的、用于潜行和应急的小玩意儿。
他抬起头，眼神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必须去。不亲眼看看，不知其营寨布局、兵力分布、主将位置、粮草囤积，我们如何制定下一步方略？盲目攻击，只会让弟兄们白白送死。”
他顿了顿，看向吴昊和其他弟子：“吴师兄，你带五位师弟，在外围策应，注意敌军巡逻队和暗哨的规律，并接应我们撤退。我带着剩下五位师弟，潜入核心区域探查。记住，我们的目的是探查，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暴露行踪，更不可恋战。”
他的安排清晰明确，考虑周全。吴昊知道自己劝阻不了，只得重重点头：“好！你们千万小心！以响箭为号，若有变故，我等立刻接应！”
计划已定，不再多言。
牛凤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对着身后五名同样精干的弟子打了个手势。
十一人如同夜色中飘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山坳，借着地形和夜色的掩护，向着远处那片灯火闪烁、人声隐约传来的柔然大营潜行而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支柔然部队的规模与戒备。
营寨外围设有简易的木质栅栏和拒马，巡逻的骑兵小队举着火把，如同流动的火蛇，在营寨周围往复穿梭。
暗处，还能隐约感觉到几道隐藏得很好的气息，那是柔然人布置的暗哨。
牛凤伏在一处积雪的土坡后，目光如炬，仔细观察着巡逻队的间隙和暗哨可能的位置。
他拥有在思过崖自悟的玄妙身法，以及对危险超凡的直觉，此刻成为了这支小小侦察队最锋利的矛尖。
“跟我来，注意我的脚步和节奏。”牛凤低语一声，身形骤然动了！
他没有选择直线靠近，而是以一种看似曲折、却总能精准避开巡逻队视野和暗哨感知范围的诡异路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营寨栅栏。
他选中了一处位于两个火把照亮区域之间的阴影地带，栅栏在此处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破损。
他如同没有骨头般，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率先从破损处滑了进去，落地无声。
其余五名弟子也依样画葫芦，紧随其后，展现了神箭宗精英弟子过硬的潜行素质。
进入营寨内部，喧嚣声顿时大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马匹的腥臊味，以及一种蛮族士兵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臭和皮革的气息。
帐篷杂乱无章地搭建着，许多柔然士兵正围着篝火大声喧哗、饮酒吃肉，显得颇为松懈，显然不认为在己方控制区内会有什么威胁。
牛凤没有理会这些外围的普通士兵，他的目标，是位于营地中央、那几顶最为高大、守卫也明显更加森严的牛皮大帐！
那里，必然是这支军队的指挥中枢！
他打了个手势，六人分成两组，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借助帐篷的阴影和货物的遮挡，向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迂回靠近。
越是靠近中心区域，守卫越是严密。不仅有明哨，暗处流动的哨兵也增加了不少。
牛凤将轻功和感知提升到极限，带领队员避开巡视的目光，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他们成功潜行到了距离中军大帐约二十丈外的一堆堆放辎重的木箱后面。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帐门口的守卫，甚至能隐约听到帐内传来的谈话声。
牛凤屏住呼吸，对身旁一名听觉特别敏锐的弟子使了个眼色。
那名弟子会意，将耳朵轻轻贴在地上，运用内力，专注地倾听着帐内的动静。
牛凤自己则仔细观察着大帐周围的布局、守卫的换班时间、以及可能的撤离路线。
他发现，除了柔然士兵之外，大帐旁边还有几个穿着与柔然人略有不同、似乎是其他部落装束的武士，看来这支队伍确实是柔然联合了其他部落的人马。
就在这时，那名负责监听弟子的脸色猛地一变，眼中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他抬起头，对着牛凤，用极低的气音，几乎语无伦次地说道：
“将军……里面……里面除了柔然头领，好像……好像还有一个辽人！他们在谈……谈割让土地！共分边塞！还说……朝中有人……默许……甚至……支持！”
什么？
饶是牛凤心志坚毅，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通敌！
朝中竟然真的有人与柔然勾结！
而且已经到了具体商议割让领土、共分利益的地步！这远比柔然入侵本身，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冰寒与愤怒！
这等于是在背后，将无数边关将士和百姓的生命，当作筹码出卖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追问：“可听清那辽人来历？或者，他们提到了哪位朝中大臣？”
那弟子努力回忆着，声音带着不确定：“好像……隐约提到了‘刘大人’……对！是‘刘大人’！还说……此事若成，边塞的牛羊财富，大半可进献给‘刘大人’……”
刘大人！
又是这个“刘大人”！
黑煞门的靠山，可能与宫廷有关的势力，如今，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通敌卖国的阴谋之中！
而且所图甚大，不仅要借柔然之手铲除异己，更要出卖国土，牟取暴利！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使命感，瞬间攫住了牛凤的心脏。
他必须拿到证据！
必须将这滔天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目光死死盯住那顶中军大帐，一个更加冒险，却也可能是获取铁证唯一机会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