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推开律协三楼会议室的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七个人。长桌一侧，郑世坤端坐在评委席中央，西装笔挺，袖口露出一截银色腕表。他没看林远，只是低头翻了一页文件，动作从容得像在参加一场普通例会。
林远把证据册放在会议桌上，又从包里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他没有使用律协提供的投影设备，而是直接将线缆接入自己带来的转换器。有人皱眉，主持人咳嗽一声：“林律师，我们建议统一使用会务系统。”
“我理解。”林远打开电脑，“但涉及敏感数据，我更习惯掌控设备权限。”
主持人顿了顿，翻过一页议程：“今天召集你来，是就近期你向媒体披露的所谓‘调查信息’作出说明。根据律协执业规范，律师不得在案件未结时对外传播未公开材料。你是否承认存在违规行为？”
林远抬眼，“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十年前，陈浩案的接警记录被补录，是谁批准的？”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左侧一位评委开口：“本次听证不讨论历史案件本身。”
“可我披露的每一份材料，都与这起旧案有关。”林远声音平稳，“如果补录合法，为什么没有审批记录？如果尸检报告替换合规，为什么原始签名被划去？你们要我说明来源，那我请问，当年掩盖真相的人，有没有说明过他们的依据？”
郑世坤轻轻放下笔，指尖在桌面上点了两下。
主持人试图打断：“林律师，我们现在关注的是你是否违反职业伦理。”
“那就请你们也遵守程序正义。”林远调出U盘里的文件，“我可以不说明具体来源，但我能证明所有材料真实存在。现在，我想播放一段录音。”
他点下播放键。
十八秒的音频在会议室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传来：“林建国要是再查，就让他儿子‘意外’……”话音未落，录音戛然而止。
全场静默。有人低头盯着桌面，有人悄悄抬头看向郑世坤。他的脸色没有变化，但右手忽然收紧，茶杯边缘留下一道浅浅指痕。
林远关掉音频，投影切换到三张图。第一张是账本扫描页，一行字迹写着“支付陈浩家属封口费五万元”，落款日期为1999年8月12日。第二张是监控截图，画面中郑世坤走进一家打印店，外衣口袋露出半截黑色笔记本。第三张是笔迹比对图，补录卷宗上的签名与郑世坤早年代理文书的笔迹重合度标注为92.7%。
“这些证据，有的来自匿名渠道，有的来自档案室原始记录，有的通过技术手段恢复。”林远说，“我没有捏造任何内容。我要问的不是我有没有违规，而是——谁在二十年前就开始违规？谁在利用职权掩盖命案？谁一边收钱，一边坐在律协的评审席上？”
一名评委终于开口：“证据链尚不完整，不宜在此场合定性。”
“我不是在定罪。”林远转向郑世坤，“我是请求您，作为律协副会长，公开回应几个问题。您任职期间，恒正所代理的七起征收纠纷案，全部涉及证据篡改，三名证人先后撤诉并搬离本市。这是巧合吗？”
没人说话。
他翻开证据册首页，抽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那是一辆灰色越野车，停在市局培训中心车库内，车牌被遮挡，但车身编号清晰可辨。
“这辆车，登记在恒正所‘捐赠’名下，转入市局某分局资产台账。购车款来自恒正所账户，审批文件上的签字并非时任局长亲笔。钱从哪来？谁批的？您是否参与？如果您清白，能否当场提议成立专项调查组，彻查这笔捐赠的合法性？”
会议室里，空调低鸣。郑世坤终于抬头，目光落在照片上。他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林远盯着他，“十年前，我父亲因为追查这些事，被吊销执照，最后病倒在床。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报复。我是想问一句——为什么每次有人想查，就会被说成‘违规’？为什么掩盖的人不需要解释，提问的人反而要接受审查？”
角落里，周正言一直沉默听着。此刻，他轻轻点了点头。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今天的议程……已基本完成。相关情况将提交执委会讨论。”
“讨论多久？”林远合上电脑，“十年前的案子拖了二十年没人管。现在，你们还要再等几年？”
“我们会按程序处理。”
“程序不该是挡箭牌。”林远收起证据册，“如果你们不愿查，我会继续找愿意查的人。媒体、监察委、信访局，哪个环节能推进，我就去哪。”
他说完，拎起包准备离开。
郑世坤忽然开口：“你手里那些东西，经得起司法鉴定吗？”
林远停下脚步，“您担心的不是鉴定，是有人真的去鉴。”
郑世坤没再说话。
林远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评委们陆续起身，有人低声交谈，有人整理文件。郑世坤坐在原位，手指仍搭在茶杯上，纹丝未动。
走廊灯光微亮。林远站在会议室外，听见里面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他没有走远，而是靠墙站着，目光盯着会议室门缝。
门开了。
郑世坤走出来，脚步比刚才快了些。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朝电梯方向走去。
林远跟上去两步，在拐角处停下。他看见郑世坤走进电梯，手指按下b2。金属门缓缓闭合，映出对方紧绷的侧脸。
林远站在原地，手里攥着证据册的边角。电梯门彻底合拢的瞬间，他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贴在耳边。
里面传来一段模糊的对话回音——
“……必须马上处理那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