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
没有愤怒。
没有辩解。
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激烈情绪。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
疲惫。
像跋涉了万里黄沙的旅人。
终于看到了绿洲的幻影。
却发现那不过是海市蜃楼。
只剩下一身风尘和满心倦怠。
“裴星若。”
赵一多开口。
声音不高。
却像沉重的鼓点，敲在寂静的楼道。
“十年前的事……”
他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里艰难地拖拽出来。
“……太沉了。”
“我……”
他看了一眼怀里紧紧搂着他脖子、小脸还埋在他颈窝的赵小满。
眼神瞬间柔软了一瞬。
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沉寂。
“……背不动了。”
“也不想背了。”
“至于潘多拉……”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又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它早就……”
他目光扫过裴星若手里的文件袋。
“……烂在泥里了。”
“你手里那个……”
他摇了摇头。
“……不过是几张……”
“擦屁股都嫌硬的……”
“……废纸。”
“废纸？！”裴星若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冰封的面具轰然碎裂！只剩下被轻视和被戏弄的狂怒！
“赵一多！你还在装傻？！”
“这里面！是你窃取‘潘多拉’的铁证！是你从那个地狱实验室里带出来的绝密档案！是那个孩子……”
她的冰眸再次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赵小满！
“……非人实验的完整记录！”
“你告诉我这是废纸？！”
“你……”
裴星若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形！
她猛地向前一步！
高跟鞋踩在老旧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你是不敢看！”
“还是……”
她死死盯着赵一多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凌：
“……你怕了？！”
“怕？”
赵一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胸腔震动。
笑声沙哑。
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苍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裴星若……”
“你知道……”
“十年前……”
“我从那里面……”
他抬手指了指文件袋，动作随意，却带着千钧之力。
“……爬出来的时候……”
“身上……”
“背了多少条命吗？”
“我的兄弟……”
“我的……”
他顿住了。
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
又被他死死压回冰层之下。
“……那些……”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早该烂掉的东西……”
“你现在……”
“翻出来……”
“是想……”
他猛地抬眼！
那双沉寂的眸子，如同瞬间出鞘的绝世凶刃！
爆发出足以撕裂灵魂的冰冷寒光！
直刺裴星若！
“……再杀他们一次？！”
“还是……”
他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裴星若瞬间煞白的脸！
“……想看看……”
“我这身咸鱼皮下面……”
“还剩多少……”
“……没流干的血？！”
最后几个字！
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如同重锤！
狠狠砸在裴星若的心上！
让她浑身剧震！
踉跄着又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肮脏的墙壁上！
文件袋差点脱手！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
“爸比！骰子！”
赵小满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终于把那个缺角的破骰子塞进了赵一多的大手里！
小脸上全是不满：“你和冻带鱼阿姨说话好吵！都听不清满崽说话啦！快扔！炸飞我！”
赵一多身上那股恐怖的、如同洪荒巨兽苏醒般的压迫感，在女儿不满的催促声中，如同被按了暂停键。
瞬间。
消散得无影无踪。
快得像是错觉。
他低下头。
看着手里那个破骰子。
又看看女儿气鼓鼓的小脸。
脸上的冰冷和疯狂褪去。
又糊上了那层熟悉的咸鱼表情。
还带着点……无奈？
“行行行。”
“炸飞你。”
“小祖宗。”
“这就炸。”
他手腕随意一抖。
破骰子咕噜噜滚出去。
在皱巴巴的棋盘上蹦跶两下。
停住。
六点。
正好把他的红飞机，送到了赵小满蓝色飞机的……家门口？
赵小满小嘴张成了o型。
看看骰子。
看看自己的蓝飞机。
又看看赵一多。
小脸瞬间垮了！
“哇——！”
“爸比坏！”
“又让满崽！”
“故意送人头！”
“伐开心！”
“要……要拆了你的文件袋！”
小丫头被“输棋”的委屈冲昏了头！
加上刚才被裴星若吓到的怨气！
她小身子一扭！
像颗愤怒的小炮弹！
直接从凉席上弹了起来！
小短腿哒哒哒几步就冲到了门口！
目标！
直指裴星若手里那个碍眼的牛皮纸文件袋！
裴星若还沉浸在赵一多刚才那番话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恐惧中！
根本没反应过来！
只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带着风扑过来！
“满崽！别……”赵一多脸色一变！想阻止！
晚了！
赵小满的小胖手，带着一种“拆遍天下无敌手”的气势！
精准无比地！
一把！
抓住了牛皮纸文件袋的下半部分！
用力！
一扯！
“刺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响！
那个印着荆棘缠绕火漆封印、代表着绝密和禁忌的牛皮纸文件袋……
在裴星若惊恐的目光中……
在赵一多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被一只五岁孩子的小手！
生生！
撕成了两半！
纸张撕裂！
里面厚厚一叠文件！
如同被惊起的白色蝴蝶！
纷纷扬扬！
从撕裂的口子里！
喷涌而出！
散落了一地！
有几张。
甚至打着旋儿。
飘到了赵一多脚边的破凉席上。
正好盖住了那架红色的塑料小飞机。
世界。
安静了。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裴星若僵在原地。
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
手里还捏着被撕掉一半的文件袋残骸。
眼睛瞪得极大。
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荒谬而失去了焦距。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那刺耳的“刺啦”声在疯狂回荡！
赵小满也愣住了。
她看着手里抓着的另一半文件袋。
又看看地上散落的、印着密密麻麻文字和……一些奇怪图片的纸张。
小脸上满是茫然。
她似乎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脆”？
“爸比……”她抬起头，看向赵一多，小嘴一瘪，带着点闯祸后的无措，“它……它自己破的……不怪满崽……”
赵一多没说话。
他缓缓低下头。
目光落在飘到他脚边的那几张纸上。
昏黄的灯光下。
纸张上印着的……
不是什么冰冷的实验数据。
而是……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惨白的、布满各种诡异连接线和注射针孔的人体实验照片！
浸泡在巨大玻璃容器里的、扭曲变异的生物组织标本！
还有……
一张抓拍！
背景是硝烟弥漫的废墟！
一个穿着破旧作战服、浑身浴血的男人背影！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沾满血污的毯子包裹着的……
极其幼小的襁褓！
照片的右下角。
印着一个冰冷的编号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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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多的目光。
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
钉在那个襁褓上。
钉在那个烙印上。
他脸上的咸鱼表情。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
终于……
彻底碎裂！
只剩下一种……
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
剧痛！
和滔天的……
杀意！
他猛地抬头！
那双眼睛！
不再是慵懒！
不再是沉寂！
而是如同被彻底激怒的、从地狱血池中爬出来的修罗！
赤红！
冰冷！
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瞬间锁定了门口呆若木鸡的裴星若！